山下,山路已然騎不得馬,幸好這二龍山香爽甚旺,山腳便有為進香客所準備的滑竿,高強便僱了兩道,容師師與右京坐了,將坐騎交付牙兵看守,徑上山去。
走了個多時辰方到寶珠寺,此間已是高家的家廟,寺中但凡有點資歷的僧人,哪個不識得高樞密相公?苦於住持與監寺俱都外出雲遊去了,只得由幾個首座率眾迎接。對於此類儀仗,高強早已司空見慣,也不放在心上,念及師師與右京一路勞苦殊甚,便著僧人收拾乾淨禪房,留二妾在此間休息,自己只領著曹正牛皋,往後山去尋蔡穎。
漸行漸近,遠遠已經望見茅廬三兩座,高強的心中卻沒來由的發慌,也不是心虛,也不是膽怯,卻就是有點發慌,有點緊張,這一世的恩怨糾纏,獨此一個女子為最深,再見時是怎樣的一副情景?在他心中,竟是半點概念都無。
從京城出發的時候,他自以為已經想好了一切,此來乃是為了要問明蔡穎的心意,方可定今後之行止。可是看看到了面前了,他卻又有些惘然,倘若蔡穎果真是為了他的安危,而決意破門出戶,是否就足以證明其心意之誠了?然則當日種種,以至於夫妻反目,兩家刀兵相向,又將何以置之?縱然逝者如斯,何以就能在這三年中洗去過往,照見五蘊真我?
腳下漸漸沉重,也不知是不是多日跋涉疲勞,到後來竟是舉步維艱。牛皋要上來攙扶,卻被高強揮手謝絕,他就這麼一步一步地走著,腦子裡也是越發的沉重。直到轉過一片樹林,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片小小空地,中有茅廬三間,左邊的那一間正冒出縷縷炊煙。
高強立定腳步,頗有些去意躊躇,忽然聽得屋後一陣輕輕的腳步聲。一個粗布衣服的女子低著頭匆匆走出來,懷中抱著幾根乾柴,乍然驚見有幾個男子立於屋前,她顯然有些意外,抬起頭來,雙眼在高強面上頓住時,整個人都呆了。
這是蔡穎麼?高強努力地辨認。一面從腦海中搜尋過往的那個鮮活的麗影,一面在面前這個好似尋常農婦的女子身上找尋哪怕一點點熟悉的痕跡。那髮髻,原本總是烏黑髮亮,一絲不芶地梳好,再用明珠金釵挽就,想當初新婦初嫁之時,朝早慵起梳頭。那根釵還是自己親手插上去的;可是如今,一根荊枝橫插過,兩邊亂髮垂下來,半邊臉都被遮掩住了。
那臉頰,本是吹彈得破,光潤如玉的,嘴角亦總是掛著充滿優越感的自信笑容,自己的手指捏上去時。輕了捏不住,重了又怕弄痛了她,這麼一個人,也正是這般的叫人疼也不是,愛也不是;可如今,塵土滿面,菸灰幾點,哪裡去尋往日麗色嬌顏?
那身形,本是楊柳細腰,娉婷身步,風吹欲折,雨打若顫,自己將她抱住的時候,只覺得抱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句活生生的詩,楚腰纖細掌中輕啊……可如今,一根腰帶纏住,兩片衣襟微散,行走之際步履沉重拖泥帶水,竟連身子都是橫著晃動的!
只是這麼對望著,高強看得分明,只那一雙眼睛依舊似昨日燦燦如星,便在他眼前,迅即被一層水霧所迷,但那掩不住地驚喜,卻分明洩漏出了主人的心緒,柔情似水,再見如夢,身當此際情景,便是高強十年曆練,心如鐵石,到此也要化作繞指柔了。
“穎兒……”高強甫一張口,只吐出了兩個字,喉頭恰似被什麼物事堵住了,下面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然而只是這兩個字,對面的女子卻好似大夢初醒,忽地將手中的乾柴向地上一擲,掩面奔入中間的那間茅廬去了。
高強茫然不知所云,卻聽得一旁又有幾個女子的聲音呼喚,循聲望去時,只見右邊茅廬開處,小環與金芝迎了出來,俱是滿面驚喜,搶到近前齊齊都要萬福,高強手快,一把上前攔住拉了起來,道:“早知你等在此,可都好麼?”
小環跟隨高強最久,人也最老實,此時只顧哭,話也不懂得說了。金芝倒還伶俐,一面拿絲巾擦著臉上的眼淚,一面急急道:“衙內安好,我等俱都好,只是大娘她……”
大娘……高強立時想起引剛那個站在此地的農婦來,心中一痛,聲音也轉厲了些:“你等既然到此,便當侍奉大娘,如何讓她作這等粗活?”
小環和金芝大急,忙不迭地要分辨,卻聽中間那座茅廬門扉吱呀一聲開啟,蔡穎的聲音傳了出來:“官人莫要錯怪了她倆,皆是妾身一力主張而已。”
人隨聲出,只見蔡穎依舊是方才那一身衣飾,只是頭上髮髻已然梳的整齊,重新挽過,衣襟亦拉平了,臉上灰塵洗去,好一個乾乾淨淨的清爽佳人,雖不若當日在汴京時那般大家閨秀的華彩,竟也別具小家韻味。只是那行走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