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劍揚先扭過頭瞧了瞧,看清楚了垛口上那個三八大蓋的彈孔。根據彈孔的位置,他朝護城河那邊仔細觀察過去。
他的目光還是落在了那幢灰色的三層小樓上。他發現,在那個半塌的屋頂下面,有一個四四方方的窗戶。視窗不大,從上面垂下了一個竹簾子,把視窗遮了一半。
蕭劍揚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這個窗戶。這是個很合適的位置。城頭比較高,從城上看下去,視線剛好被那個竹簾子擋住。
而射擊手躲在簾子後面,可以透過簾子的縫隙方便地觀察城頭的情況。
他認定,那個鬼子冷槍手很可能躲在那窗子裡面。
怎麼能引著那傢伙再開一槍呢?蕭劍揚覺得有點犯難。
有隻黑黑的大手,從那具士兵屍體的頭上撿起了黃呢子軍帽,然後把帽子扣到了自己頭上。
蕭劍揚一看,原來是四班長吳鐵七。
吳鐵七沒說話,衝蕭劍揚比畫了一下。
蕭劍揚點點頭,端平槍身,瞄向那個視窗。
這邊,吳鐵七深吸了口氣,猛地一抬頭,然後迅速沿著城牆垛口朝西跑去。
小窗戶裡,有朵小小的紅光閃了一下。三八式步槍的子彈貼著吳鐵七的後腦勺飛了過去。
只差半根指頭的寬度。
就在這時,蕭劍揚的右手食指平穩地扣動了步槍的扳機。
中正步槍彈迅捷地穿過了竹簾子。
窗戶裡面有一個淡淡的影子晃動了一下,然後消失了。
過了一柱香的工夫,見對面的窗戶裡還沒有動靜,蕭劍揚確定,那個鬼子冷槍手算是結了伙食帳了。
他收起步槍,從吳鐵七的腦袋上拿過那頂黃呢子軍帽,彎著腰走過去遞給將軍。
將軍沒說話,摸了摸梳理得很整齊的頭髮,似笑非笑地揚了揚眉毛,然後接過自己的軍帽,輕輕撣了撣上面的灰,緩緩地戴上。
他抬眼看了看城外炮火紛飛的雨花臺,兩片寬厚的嘴唇緊緊地抿在一起。
(十)
夜幕降臨在中華門的城頭上。
弟兄們原本張羅著讓二排長到後面的裹傷所去。何進財搖了搖頭:
“這點傷,沒啥。”他在身上到處找菸捲:“操!咱們這點兒人……要死也死在一堆吧……”
黑暗中有幾個人登上城牆。他們是中華門附近一家小飯館的夥計。飯館老闆帶著家眷逃到江北去了,留下他們幾個看店。他們一商量,給守城的官兵送來了吃的——一隻只切成片兒的鹽水鴨。
筆桿兒連長笑著招呼大家:
“趕緊打牙祭,弟兄們。這叫桂花鹽水鴨,是金陵城的名吃啊。”
城牆外面的槍炮聲沉寂了下來。雨花臺上的炮火也停息了,只是在一些地方有火光閃動。
寒冷的夜風吹來,蕭劍揚抱著槍打了個冷戰。這種莫名其妙的寂靜,反而讓他感到心神不安。
“現在越安靜,明天的仗就會越兇。”戰鬥經驗豐富的二排長在自言自語。
夜風吹過來一陣濃烈的焦糊味兒,那是燒焦了的人肉的味道。
下午的時候,一小股日本兵在火力掩護下衝過了護城河橋。佔領了獨立排原來據守的那個沙袋掩體。
306團的弟兄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幾大桶煤油,開啟蓋子澆了下去,然後扔了兩個火把。十來個日本人就這麼變成了一堆炭。
大夥兒閒坐了一會兒,二排長推了一把四班長吳鐵七:
“老七,給大夥兒吹一個吧。”
吳鐵七嘿嘿笑了笑,從挎包裡摸出短短的竹笛,放在嘴邊吹了起來。
清亮而悠揚的聲音響了起來。
筆桿兒連長用四川口音抑揚頓挫地念出了一句詩: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徵人盡望鄉。”
紫金山的上面,山火在燃燒。
夜空很晴朗,除了閃爍的星斗,半輪月亮也浮現了出來。
吳鐵七的笛子聲剛剛停下來,突然,從城牆外頭也傳了一陣飄飄悠悠的樂曲聲。
蕭劍揚對樂器之類的玩意一竅不通,他只是覺得這曲子聽起來有點怪,不大像是中國的玩意。
筆桿兒連長側著耳朵聽了聽:
“這叫‘尺八’,樣子跟竹簫差不多。當年是由咱們中國傳到東洋去的。如今在中國,吹這玩意的不多了,在東洋倒比較多。”
小蘇北好奇地問:
“連長,你怎麼懂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