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俱已來到。老殘留心看去,個個容貌端麗,亦復畫眉塗粉,豔服濃妝;雖強作歡笑,卻另有一種陰冷之氣,逼人肌膚,寒毛森森欲豎起來。坐了片刻各自散去。
折公付了錢鈔,與老殘出來,說:“我們去訪一個朋友吧。”老殘說:“甚好。”走了數十步,到了一家,竹籬茅舍,倒也幽雅。折公扣門,出來一個小童開門,讓二人進去,進得大門,一個院落,上面三間敞廳。進得敞廳,覺桌椅條臺,亦復佈置得井井有條;牆上卻無字畫,三面粉壁,一抹光的,只有西面壁上題著幾行大字,字有茶碗口大。老殘走上前去一看,原來是一首七律。寫道:野火難消寸草心,百年茬苒到如今。
牆根蚯蚓吹殘笛,屋角鴉梟弄好音。
有酒有花春寂寂,無風無雨晝沉沉。
閒來曳杖秋郊外,重迭寒雲萬里深。
老殘在牆上讀詩,只聽折禮思問那小童道:“你主人哪裡去了!”小童答道:“今日是他的忌辰,他家曾孫祭奠他呢,他享受去了。”折禮恩道:“那麼回來還早呢,我們去吧。”老殘又隨折公出來。折公問老殘上哪裡去呢,老殘道:“我不知道上哪裡去。”折公凝了一凝神,忽然向老殘身上聞了又聞,說:“我們回去,還到我們舍下坐坐吧。”
不到幾時,已到折公家下。方進了門,石姑娘迎接上來,走至老殘面前,用鼻子嗅了兩嗅,眉開眼笑的說:“恭喜二哥哥!”折公道:“我本想同鐵先生再遊兩處的,忽然聞著若有檀香味似的,我知道必是他身上發出來的,仔細一聞果然,所以我說趕緊回家吧。我們要沾好大的光呢!”石姑娘道:“可盼望出好日子來了。”折禮思說:“你看此刻香氣又大得多了。”老殘只是愣,說:“我不懂你們說的甚麼話。”石姑娘說:“二哥哥,你自己聞聞看。”老殘果然用鼻子嗅了嗅,覺得有股子檀香味,說:“你們燒檀香的嗎?”石姑娘說:“陰間哪有檀香燒!要有檀香,早不在這裡了。這是二哥哥你身上發出來的檀香,必是在陽間結得佛菩薩的善緣,此刻發動,頃刻你就要上西方極樂世界的。我們這裡有你這位佛菩薩來一次,不曉得要受多少福呢!”
正在議論,只覺那香味越來得濃了,兩間小樓忽然變成金闕銀臺一般。那折禮思夫婦衣服也變得華麗了,面目也變得光彩得多了,老殘詫異不解何故,正欲詢問,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老殘遊記外編卷一(殘稿)
“堂堂塌!堂堂塌!”今日天氣清和,在下唱一個道情兒給諸位貴官解悶何如?唱道:
盡風流,老乞翁。託缽盂,朝市中。人人笑我真無用。
遠離富貴鑽營苦,閒看乾坤造化工。興來長嘯山河動。
雖不是,相如病渴;有些兒,尉遲裝瘋。
在下姓百名煉生,鴻都人氏。這個“鴻都”,卻不是“南昌故郡,洪都新府”的那個“洪都”,到是“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神致魂魄,”的那個“鴻都”。究竟屬哪一省哪一府,連我也不知道,大約不過是北京、上海等處便是。少不讀書,長不成器,只好以乞丐為生。非但乞衣乞食,並且遇著高人賢士,乞他幾句言語,我覺得比衣食還要緊些。適才所唱這首道情,原是套的鄭板橋先生的腔調。我手中這魚鼓簡板也是歷古相傳,聽得老年人說道,這是漢朝一個鐘離祖師傳下來的。只是這“堂堂塌”三聲,就有規勸世人的意思在內,更沒有甚麼工、尺、上、一、四、合、凡等字。
噯!“堂堂塌!堂堂塌!”你到了堂堂的時候,須要防他塌,他就不塌了;你不防他塌,也就是一定要塌的了。這回書,因老殘遊歷高麗、日本等處,看見一個堂堂箕子遺封,三千年文明國度,不過數十年間,就倒塌到這步田地,能不令人痛哭也麼哥!在下與老殘五十年形影相隨,每逢那萬里飛霜、千山落木的時節,對著這一燈如豆、四壁蟲吟,老殘便說:在下便寫,不知不覺已成了《老殘遊記》六十卷書。其前二十卷,已蒙天津《日日新聞》社主人列入報章,頗蒙海內賢士大夫異常稱許。後四十卷因被老殘隨手包藥,遺失了數卷,久欲補綴出來再為請教,又被這“懶”字一個字耽閣了許多的時候。目下不妨就把今年的事情敘說一番,卻也是俺叫化子的本等。
卻說老殘於乙已年冬月在北京前門外蝶園中住了三個月,這蝶……(編者按:這中間遺失稿箋一張,約四百字左右)也安閒無事,一日正在家中坐著,來了兩位,一個叫東閣子、一個叫西園公,說道:“近日朝廷整頓新政,大有可觀了。滿街都換了巡警兵,到了十二點鐘以後,沒有燈籠就不許走路,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