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幼龍是多年前由西陲飛來的一隻母龍所生。據說,當年母龍在陽光照耀的破塔房裡,用爪子緊抓著幾個皮革似的巨蛋孵化後,就又飛走了,留下蟠多老龍看顧這些剛破殼、好像毒蜥蜴般爬行的幼龍。
幼龍沒有回答格得。它體型不大,僅長約一條四十槳的長船。薄膜似的黑翅膀張開時,與昆蟲翅膀一般細薄。看來,這條龍還沒發育完全,聲音也小,也還沒有龍的狡詐。它張著帶牙的長頷,對準格得搭乘的搖晃小船,飛箭似地自空中俯衝而下。格得只消施個利咒,捆縛它的肢翼,讓它的各伴僵硬,就足以讓它像落石一樣垂直落海,被灰撲撲的海水淹沒。
另外兩隻龍與第一隻一樣由高塔底層飛出來,也與第一隻一樣直飛格得的小船,格得就將之捆縛,制服它們落海溺斃,而他連巫杖都還沒舉起來。
過了一會兒,又有三隻龍從島上向他飛來。其中一隻很大,口中噴著熊熊火焰。兩隻朝他直飛,但較大的那隻卻從背後繞飛過來,速度很快,噴著火想把格得和船燒燬。捆縛術無法同時制服三隻龍,因為兩隻由北來,一隻向南來。格得一想通,便立刻施“變形術”,轉瞬間,一隻龍形由他的小船中飛躍而出。
這隻龍展開寬翼,伸張利爪,先對付迎面而來的兩隻小龍,用火焰燒它們,然後轉身對付第三隻龍,那龍的體型比他大,也會噴火。灰茫海浪的上方,兩隻龍在風中翻轉、騰躍、攻挈、衝刺,噴火噴得四周煙火瀰漫。突然,格得龍向上飛,敵龍在下方緊追。中途,格得龍高舉雙翼暫停,然後像老鷹俯衝而下,利爪往下伸展,攻擊下方那隻敵龍的頸項和側腹。只見受擊那龍的黑翅張惶豎縮,濃黑的龍血滴落海面。蟠多龍掙脫襲擊,無力地下飛到島上,躲進廢墟中某個枯井或洞穴裡了。
格得立刻回到船上,並變回原形,因為維持龍形超過狀況所需的時間,是最危險的。他兩手因染上滾蕩的龍血而變黑,頭部也被火灼傷,但現在,這些都無礙了。他等到自己的氣息緩和,便大叫:“據說龍有九隻,我看到六隻,殺了五隻,其餘的蟲,出來吧!”
島上久久不見生物的動靜,也沒聽到聲音,只有海浪高聲撲打著岸邊。然後,格得注意到島上那個最高的塔樓,形狀緩緩在改變,其中一邊好像長了手臂似地慢慢凸出來。他怕龍的魔法,因為老龍變起法術來,與人的沃術不相上下,不但具威力而且狡詐。可是,再過一下子,他朋白那不是龍變戲法,而是他被自己的眼睛愚弄了。原來,他以為是塔身向外凸出的部分,其實是蟠多老龍的肩膀,它正挺直身軀慢慢站起來。
待它完全抬起披鱗帶甲的龍頭,仰著穗冠,伸出艮舌時,體型比殘破的高塔還高。帶爪的前蹄歇在廢墟瓦礫上,灰黑色的鱗甲映著日光,看起來像一塊破裂的石頭。它的身形精瘦如獵犬,碩大如山丘。格得敬畏地注視著它,搜盡記憶中的所有詩歌或故事,卻無一可以借來描述這景象。他差一點就凝視巨龍的雙眼而被逮住,因為人不可以注視龍的雙眼。他轉移目光,不看那雙凝視他的油亮綠眼的凝視,把手杖高舉在前,現在,那支手杖看起來就像一根斷木,一條細枝。
“小巫師,吾原有八子。”巨龍沙啞的嗓子大聲說:“五子已死,一子奄奄一息。夠了不要靠殺它們來獲得我的寶藏。”
“我不要你的寶藏。”
黃煙從龍是噴出來,那是它的笑法。
“小巫師,難道你不想上岸來瞧瞧?深值一顧。”
“我不看。”風與火是龍族的血親,但風與火不利於海上打鬥,這一點至今都是格得的優勢,他也保持得不錯。但橫在他與巨大灰爪之間的那條水道,似乎不再對他有利了。
很難不去往視那雙觀望的綠眼睛。
“你是個很年輕的巫師。”巨龍說:“我不曉得人類可以年紀輕輕就獲得力量。”它與格得一樣,都是用太古語,因為龍族至今仍使用那種語言。雖然人類講太古語時必須說真話,但龍可不一定如此。人古語是它們的語言,所以它們可以在其中撒謊,或任意扭曲真話以達不當目的,使沒有警覺的聽者陷入鏡象語言的迷陣中。在那種鏡象語言裡,每個鏡象都反映真實,卻沒有一個確有所措。這是以前格得常聽到的警告,所以龍講話時,他用不信任的耳朵聽著,隨時準備懷疑。但巨龍的這番話似乎坦白無隱:“小巫師,你來到這蟠多島,是想找我幫忙嗎?”
“不是,龍。”
“但是我可以幫你。你不久就需要幫忙,以便對抗在黑暗中追捕你的那東西。”
格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