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脫太子丹!我領罪!”辛勝紅著臉嚷嚷。
“誰也不怪!全在我貽誤戰機!”王賁臉色鐵青。
“打了敗仗麼?”王翦沉聲一句,大將們都不說話了。王翦站了起來,拄著長劍走到大板地圖前道,“滅國之戰,絕非尋常攻城略地。邦國不同,戰況便不同。希圖戰戰全殲一戰滅國,無異於白日大夢!運籌謀劃,自要以全殲為上。然戰場生變,依然拘泥於謀劃計較戰果,便是趙括!便是紙上談兵!此戰,雖未全殲燕代兩軍,也走脫了太子丹與趙平,仍然是破燕之戰!因由何在?根本之點,燕代兩軍主力喪失殆盡,燕代兩國從此不足以舉兵大戰!只要我軍繼續追殺,燕代兩國何以抗之,何以存之!”
“願聞將令!追殺燕代!”滿廳一聲吼喝。
“追殺之戰,謀定而後動。”王翦冷冷一句,散了聚將會商。
當晚,王翦向秦王擬就了戰事上書。
案前一提筆,王翦便想到了李斯。李斯若在,此等事要容易許多,也許王翦說幾句話,李斯便代勞草就了。李斯既是極好的談伴,一動手寫字更教人看得入神。可惜,李斯在易水之戰前就被秦王緊急召回咸陽了。留下的頓弱雖說也是大才,然頓弱當年在趙國已經被郭開折磨得一身病,能挺在軍營已經不容易了,如何還能作經常夜談?這篇上書很長,直到刁斗打響五更,主書司馬才將王翦寫好的書文謄刻完畢,裝進銅管上了封泥。王翦在上書中備細稟報了此戰經過,末了提出了自己的滅燕安燕方略:時近冬令,大軍北進艱難,當開進燕國下都武陽歌兵過冬,來春北上滅燕滅代;冬季之內,李斯最好能率領安燕官吏入燕,妥為謀劃燕國民治;燕國古老,風習特異,若李斯不能北上,則請秦王下書蒙恬入燕,與頓弱共商治燕之策。
半月之後的一個夜晚,咸陽王使姚賈飛車北來。
秦王的回書很簡單:“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滅燕滅代之方略,悉聽上將軍鋪排。餘事不盡言,姚賈可與上將軍會商決之。”很顯然,戰事之外,秦王尚有需要姚賈與王翦當面會商的密事。接風小宴上,王翦略事寒暄切入了正題,要姚賈盡說無妨。姚賈素來幹練,一爵酒未曾飲完,便將待決之事說了個明白:韓國滅亡之後,由於王室貴胄仍然居留在舊韓之地,而只將韓王安遷徙到了秦國本土;是故,韓國老世族有異動跡象,密謀與魏國、代國聯結,在“老三晉”勢力支撐下恢復韓國;很可能在明春秘密舉兵,擁立新韓王,李斯不能北上,也是全力籌劃應對此事;安定燕國,秦王已經下書蒙恬在一個月內趕赴武陽。凡此等等,因為姚賈長期主持對三晉邦交,又熟諳政事,所以將諸般訊息來源與決斷依據都說得清清楚楚,顯然不是空穴來風。
“秦王欲如何應對?”王翦大皺眉頭。
“一句話,後發制人!”
“待其舉兵,我再平亂?”
“正是!師出有名,對天下好說話。”
“秦王要我大將?幾個?”
“上將軍何其明銳也!不多要,一個!”
“有人選?”
“王賁!”
“要否兵馬?”
“秦王請上將軍斟酌。”
良久默然,王翦只說了一句話,容我明日再定。姚賈熟悉軍旅,更知道近日秦軍戰況不盡如人意,王翦分外慎重當在情理之中。於是,姚賈沒有多說,起身告辭了。王翦送走姚賈,立即吩咐軍令司馬調王賁來幕府。自任上將軍以來,這是王翦第一次單獨召見兒子。軍令司馬頗感意外,生怕聽錯,連問兩遍無誤,這才去了。
“王賁見過上將軍!”昂昂一聲,兒子來了。
“坐了說話。”
與父親一般厚重的王賁,侷促得紅著臉依舊站著,顯然對父親的單獨召見很不適應,只搓著雙手低聲一句:“仗沒打好,我知道。”王翦淡淡一揮手道:“打好沒打好,不在這裡說。秦王有書令,公事。”一句話落點,王賁立見精神抖擻,“嗨”的一聲挺直腰板高聲道:“願聞將令!”王翦道:“韓魏有異動,秦王欲調你南下。老實說,自己如何想?”話語很平靜,王翦心頭卻不平靜。王翦始終認定這個兒子醉心兵事而秉性耿介,長於戰場而弱於政事,唯其如此,留在自己身邊只做個戰將,會安穩得多;而一旦南下,便是獨當一面,既要處置戰事又要處置與民治軍情相關的政事,局面便要繁雜得多。
“回稟上將軍!這是好事!”
“好在何處?”
“獨當一面!少了父子顧忌,我可放手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