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國政都交給了後勝。在田建眼中,後勝是母親的少時義僕,又是母親臨終之前託付的安邦重臣,如同父親一般值得尊奉與信任,國事完全用不著自己過問。而後勝,也確實將忠臣義僕的角色做到了淋漓盡致的地步。每日暮色,後勝都要推著一手車待決的公文進入王城靈室,恭敬無比地在距離靈室百步之遙止步肅立,而後便開始放聲痛哭著大撲大拜地爬進靈室,再捶胸頓足呼天搶地地祭奠一番。田建之悲情無以復加,每一個環節都虔誠無比地以孝子之身相陪,往往是折騰得一半個時辰便昏昏睡去了。後勝則總是老淚縱橫地拉扯起田建,請齊王批決重大國事;田建則無一例外地昏昏然擺手,連話也累得說不出了。如是三年,不到四十歲的田建走出靈室時已經是須發如雪骨瘦如柴了。後勝立即大動土木,在王城為齊王重新修建了一座頤養宮,除了苑囿臺閣華美壯麗。舉凡養生享樂之所需更是應有盡有,著名方士、丹藥仙藥、少男少女、名馬名犬、弄臣博戲、歌舞樂手等等等等蔚為大觀。若僅僅如是,尚不足以顯示後勝之縝密。後勝最大的體恤,是特意尋覓了一個相貌酷似君王后的丰韻少婦做了齊王田建的貼身侍女。於是,田建對母親的依戀與渴慕潮水般淹沒了這個侍女。短短几年之間,一個新的君王后立起來了,齊國有了三個王子一個公主;田建也神奇地返老還童了,一頭白髮變黑了,可以盡情嬉戲在頤養宮的種種美事之中了。
後勝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終於成功了。
後勝很清楚,他的根基是君王后,是田建。田建若死,他完全可能被朝野積怨所淹沒。田建不死,他則永遠都是齊國事實上的君主。是故,田建的神奇復原,使後勝大大地感到了輕鬆。然則,深埋在心底的一絲恐懼,卻並沒有消失。戰國之世,齊人秉性在天下的口碑是“寬緩闊達,貪粗好勇,多智好議論”三句話。齊國民眾容納之深廣,爆發之激烈,往往使天下瞠目。當年,齊國朝野容忍了荒誕暴虐的齊滑王整整四十年,一朝爆發,竟活活地千刀萬剮了這個老國王,致使天下之驚駭無以言表。後勝在齊國執政二十餘年,焉能沒有種種積怨?唯其如此,後勝將棋路看得很寬,也將根基看得很準。所謂寬者,兩道同步也:一務國內權力,二務齊秦盟約。所謂根者,雙頭蛇也:一則齊王建,二則秦王政。兩道兩根不失,後勝何懼哉!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後勝沒有料到,秦國竟能在短短七八年間秋風掃落葉般滅了五大戰國。五國沒有了,周旋天下的餘地便小了許多,後勝不能不脊樑骨發涼。後勝更沒有料到,天下世族流民能潮水般湧入齊國湧入臨淄,一下子將他這個隱性的齊國主宰推到了波濤洶湧的風口浪尖。雖然,齊國府庫爆滿了,後勝的府庫也爆滿了,然則,後勝心頭的恐慌也更深重了。對自己的歸宿,後勝再也沒有了自信。後勝隱隱地看到了一個可怕的結局:齊國不亡於流民激發的內亂,必亡於秦軍壓頂的外患。唯其如此,後勝若將自己始終與齊國綁在一起,便將必然與齊國一起覆滅,後勝必須謀求新的出路……
“丞相別來無恙乎!”
頓弱走進林間茅亭時,對著星星月亮出神的後勝一時竟沒回過神來。及至兩盞冰茶下喉,後勝才從一陣涼爽中清醒過來。頓弱一如既往地親和明朗,當先便向後勝拱手賀喜。後勝不解道:“老夫喜從何來?”頓弱道:“齊國財源洶湧,丞相府庫蕩蕩,豈非大喜哉!”後勝連連拍案:“此等兵災之財莫說老夫不收,便是收了,能是大喜麼!”頓弱歉然一笑:“也是。丞相素來清廉自正,頓弱倒是疏忽了。若丞相府庫乏力,儘管說話。”後勝一臉正色道:“老夫要會上卿,非財貨乏力,實國事吃緊,莫非上卿不明白?”頓弱一臉困惑地笑著:“齊國平安康樂,丞相權傾朝野,國事有吃緊處?”後勝壓低聲音道:“朝野抗秦呼聲甚高,齊國三十萬大軍進駐鉅野澤,上卿沒看在眼裡?秦王沒放在心上?”頓弱一副恍然頓悟神色,大笑道:“原來如此。丞相以為,三十萬大軍價值幾何哉!”後勝顯然不悅道:“大軍國政,豈能以金論價?”頓弱笑道:“數十年來,丞相與丞相門下賓客,得我商社之金,只怕遠超三十萬矣!諺雲:市道邦交,唯利是圖。邦國之利,大臣之利,事主之利,賓客之利。夫唯利者,何物不可以論價乎!”後勝思忖片刻,不屑爭辯地淡淡一笑:“上卿此來,欲圖老夫何事?”頓弱揶揄道:“丞相是說,秦國要丞相做甚事,丞相便會開甚價?”後勝坦然道:“足下既雲市道邦交,老夫只好如此。”頓弱輕蔑地笑了:“以目下齊國大局,只怕丞相甚也不能做。只要保得自家平安,便是萬幸了。”“豈有此理!”後勝猛然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