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賁,好!但說無妨。”嬴政欣然拍案。
王賁英挺威猛而不苟言笑,站起來莊重地一拱手道:“王賁以為:目下用兵於滅國大戰,不宜過急,亦不宜過緩。過急則欲速不達,過緩則可能坐失良機。所餘四國,齊楚最大,當單獨滅之。魏燕兩國則疲弱已極,可同時滅之。以我大秦目下國力戰力,分兵兩路當無後顧之憂。王賁願率兵十萬;攻滅魏國,以與滅燕之主力大軍南北呼應!”
“兩位上將軍以為如何?”嬴政的目光終於掃到了王翦蒙恬臉上。
“王賁亡國之言,臣不敢苟同。”王翦黑著臉紮紮實實一句。
“王賁固是上將軍長子,然也未免責之過甚了。”嬴政淡淡一笑。
“君上明察:王翦正是將王賁作大秦將軍以待,方有此一責難。”王翦溝壑縱橫的臉膛毫無笑意,“自古至今,唯兵家之事深不可測。將亡之國,未嘗無精悍之兵。勃興之邦,未嘗無敗兵之師。若以枯木朽株看山東大國,臣以為遲早將釀成大患。頓弱、姚賈囚於邦交所見,失之於未見根基。李信、楊端和、王賁,則囚於戰場之見,失之於未見政情民情。凡此等等,皆非上兵之道,望君上慎之思之!”
“臣贊同上將軍之言。”蒙恬沉穩接道,“韓非《亡徵》篇雲,‘木雖朽,無疾風不折。牆雖隙,無大雨不壞。’且以燕國而言,其勢雖弱,然北連匈奴,東接東胡,如今又有趙國殘餘呼應;四方俱有飛騎輕兵,快捷靈動,若結盟連為一體,秦軍全力一戰勝負亦未可知,談何兩國齊滅?臣與上將軍多經會商,皆以為:滅國大戰,切忌輕躁冒進。”
“兩上將軍之意,先全力滅燕?”嬴政心下一振,重重問了一句。
王翦對道:“臣與蒙恬主張同一,正是先滅燕國。誠如蒙恬所言,滅燕之難,不在其國力強盛,而在其地處北邊,連線諸胡與殘趙。若不能一鼓破之全力剿之,而使其與代王嘉北逃匈奴,或再度立國,中原將有無窮後患也!唯其如此,滅燕非但得出動全數大軍,且得蒙恬軍從北邊出動,遮絕燕、代與匈奴諸胡之聯結。非如此,不能盡滅燕國!”
“君上,滅燕之要,還有一端。”李斯拱手高聲。
“噢?長史但說。”
“燕雖弱而善附大國,當先為山東剪除羽翼!”
頓時,嬴政心下一個激靈,合縱連橫時期的一則有名論斷立即浮現心頭。那是蘇秦張儀退出戰國風雲之後,燕國正在惶惶無計的時候,蘇代對燕王剖析燕國處境時說出的一個著名評判。蘇代說:“凡天下之戰國七,而燕處弱焉!獨戰則不能,有所附則無不重。南附楚,則楚重;西附秦,則秦重;中附韓魏,則韓魏重。且苟所負之國重,此必使王重矣!”也就是說,燕國不能獨當一面,然卻能做舉足輕重的附屬盟約國;燕國依附於任何一國,都將使其力量陡增;燕國之重要,在於依附大國,而不在獨當一面;唯能大大增加大國分量,而燕國必然也就有分量了。蘇代的說辭,本意在為燕國在七國縱橫中尋求穩定長期的方略,而避免倏忽領頭倏忽退縮的痙攣症。事實上,燕國除了燕昭王樂毅時期強盛一時,短暫破齊而獨當一面外,此前此後,大體都在強國之間尋求依附而搖擺不定。秦國在合縱連橫最激烈的時期,能多次與燕國結成盟約而破除合縱,實際上正是在燕國奉行“附國方略”的情勢下做成的。雖然,燕國對附國方略之貫徹並未一以貫之,與最經常結盟的齊、趙、秦也是陰晴無定,與楚、魏、韓更是變化無常。但無論如何,燕國隨時都可能倒向任何一個大國尋求支撐,則是不爭的事實。目下殘趙的公子嘉立了代國,燕國不是趁此良機滅掉代國增強實力,而是立即放棄了對舊趙國的仇恨與代國結成了抗秦盟約,不能不說,這也是另一種形式的附國方略。若燕國再東向附齊,或南下附楚,豈非又將使合縱抗秦死灰復燃?從此看去,燕國是所餘四國中最為遊移不定的一國。唯其遊移不定,便存在著天下被燕國尋求出路的舉動再次激出新變化的可能。也就是說,齊楚魏三國基於大國傳統,其一旦陷入昏昧,國策惰性很難一時改變;而燕國恰恰相反,素無定見而尋求附國以存續社稷,則完全可能不遺餘力地尋求結盟聯兵。面對如此一個七八百年老牌諸侯大國送上門來,誰敢說其餘三大國能斷然拒絕?若欣然接納,山東抗秦豈不是必然出現難以預料的局面?……
“好!本王定策:先行滅燕!”
嬴政拍案決斷之後走下了王案,對著王翦、李斯、尉繚、蒙恬逐一地深深一躬,而後肅然道:“嬴政學淺性躁,幾誤大事。自今日始,但言同時滅國者,以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