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只冷冷一句:“事已至此,夫復何言!”
後來李斯風風火火來韓,堅持要親見韓非。韓安大為不悅,卻又不能拒絕赫赫強秦的這個炙手特使,便密派老內侍告誡韓非:務必斡旋得秦國不攻韓國,若能建存韓之功,韓王便以韓非為丞相力行變法!老內侍回報說,韓非聽罷只長嘆一聲,一句話也沒說。韓安不禁狐疑,派出一個機敏的小內侍化身派給韓非的官僕,進入韓非府邸探聽虛實。
李斯與韓非的會面是奇特的。
李斯坦誠熱烈,韓非冷若冰霜。李斯滔滔敘說入秦所見,一個多時辰,韓非始終如石雕枯坐一言無對。李斯滿懷渴望地邀韓非一起入秦,韓非卻淡淡地搖了搖頭。夜半之時,李斯怏怏告辭。韓非卻說聲且慢,從大櫃中捧出一方竹匣鄭重遞給李斯,又肅然一躬道:“此乃韓非畢生心血也,贈予秦王,敢請斯兄代轉。”李斯驚愕愣怔地接過竹匣道:“非兄!大作已成?”韓非點頭道:“正本足本,唯此一部。”李斯道:“非兄不願入秦,卻將大作孤本呈獻秦王,願聞見教。”韓非道:“我書非呈獻也,贈予也。”李斯道:“非兄不識秦王,卻將秦王視做友人贈書,誠趣事也。”韓非冷冰冰道:“韓非不識秦王其人,寧不識秦王之政乎!秦王為政,韓非引為知音。法行天下,韓非攘一臂之力,此天下大義也,識與不識何足道哉!”李斯不禁肅然一躬道:“非兄胸懷見識,斯愧不能及矣!然我終不能解;非兄既引秦王為大道知音,又何敬而遠之哉!”
韓非久久沒有說話。
李斯只得告辭去了。
小內侍回報說,李斯走後,韓非孤魂般在後園林下游蕩了整整一夜,一陣陣長哭一陣陣大笑,又一陣陣瘋喊:“天不愛韓,何生韓非於韓也!天若愛韓,何使術治當道也!天殺韓非,夫復何言!術亡韓國,夫復何言!”
悽然之下,韓安顧不得韓非冷臉,踏進了那座久違了的空曠庭院。
韓非已經沒有氣力拒絕韓安了,也沒有氣力對韓安做蔑視之色了。
相對終日,韓非只坐在草蓆上靠著書櫃閉眼不言,蒼白瘦削令人不忍卒睹。韓安一則唏噓一則責難,非兄糊塗也!畢生大作拱手送與虎狼,豈是王族公子所為哉!韓非只哼了一聲,連眼睛也沒眨一下。韓安抹著眼淚追問韓非何以錯失良機,不向李斯提說秦國罷兵存韓之大計?韓非依舊冷冷一哼,連眼睛也不眨。韓安情急,跺腳嚷嚷起來,非兄也非兄!非我即位不用你變法國策,用不了也!我欲用非兄為相,可宗室重臣勳舊元老家家死硬反對,教我如何是好?世族大臣有封地有錢糧,我能奈何!韓安的步子又碎又急,陀螺一般圍著韓非打圈子。死死沉默的韓非終於爆發,甩著散亂的長髮一陣吼叫,世族宗室裡通外國!韓國恥辱!社稷恥辱!韓安拭淚嘆息道,秦國揮金如土,三晉大臣哪個沒受重金賄賂?
“蠹蟲!一群蠹蟲!”
韓非一聲怒吼,頹然撲倒在案爬不起來了。
韓安急召太醫救治。老太醫診脈之後稟報說,公子淤積過甚,肝火過盛,長久以往必致抑鬱而死。韓安一陣唏噓,抱著昏迷了的韓非大哭起來。其時,新鄭的世族大臣已經寥寥無幾,在國者也是惶惶不可終日,誰也顧不得咒罵追究韓非了,繞在韓安耳邊聒噪的謀臣們也銷聲匿跡了。清冷孤寂的韓安閒得慌悶得慌,便日日看望韓非,指望韓非終究能在絕路之時為韓一謀。然則,韓非再也不說話了,連那忍無可忍的吼叫都沒有了。
“哀莫大於心死也。”
老太醫一句嘟噥,韓安渾身一個激靈!
便在此時,可惡的秦國特使姚賈又高車駟馬來了。姚賈向韓安鄭重遞交了秦王國書,敦請韓國許韓非入秦。韓安沒有料到,秦王國書竟是前所未有的平和恭敬,說只要韓國許韓非入秦,秦韓恩怨或可從長計議。那一刻,韓安的心怦怦大跳起來,眼前陡然閃現一片靈光,韓國有救了!然則,韓安畢竟是天下術派名家,深知愈在此時愈不能喜形於色,遂淡淡一笑道:“敢問特使,若韓子不能入秦,又將如何?”
“秦王有言:韓不用才便當放才,不放不用,有失天道!”
“秦王何知韓不用才?”
“韓國若能當即用韓子為相,另當別論。否則,暴殄天物!”
“也是秦王之言?”
“然也!”
秦國的脅迫是顯然的。韓安的心下也是清楚的。韓安所需要的,正是脅迫之下不得已而為之的特定情勢。韓國一不能用才,二不能變法,三又不能落下輕才慢士之惡名。更要緊者是韓國必須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