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公不悅,說道女兒招了妖精,不是長法,一則敗壞家門,二則沒個親家來往,一向要退這妖精。那妖精那裡肯退,轉把女兒關在他後宅,將有半年,再不放出與家內人相見。我太公與了我幾兩銀子,教我尋訪法師,拿那妖怪。我這些時不曾住腳,前前後後,請了有三四個人,都是不濟的和尚,膿包的道士,降不得那妖精。剛才罵了我一場,說我不會幹事,又與了我五錢銀子做盤纏,教我再去請好法師降他。不期撞著你這個紇刺星扯住,誤了我走路,故此裡外受氣,我無奈,才與你叫喊。不想你又有些拿法,我掙不過你,所以說此實情。你放我走罷。”行者道:“你的造化,我有營生,這才是湊四合六的勾當。你也不須遠行,莫要化費了銀子。我們不是那不濟的和尚,膿包的道士,其實有些手段,慣會拿妖。這正是一來照顧郎中,二來又醫得眼好,煩你回去上覆你那家主,說我們是東土駕下差來的御弟聖僧往西天拜佛求經者,善能降妖縛怪。”高才道:“你莫誤了我。我是一肚子氣的人,你若哄了我,沒甚手段,拿不住那妖精,卻不又帶累我來受氣?”行者道:“管教不誤了你。你引我到你家門首去來。”那人也無計奈何,真個提著包袱,拿了傘,轉步回身,領他師徒到於門首道:“二位長老,你且在馬臺上略坐坐,等我進去報主人知道。”行者才放了手,落擔牽馬,師徒們坐立門旁等候。
那高才入了大門,徑往中堂上走,可可的撞見高太公。太公罵道:“你那個蠻皮畜生,怎麼不去尋人,又回來做甚?”高才放下包傘道:“上告主人公得知,小人才行出街口,忽撞見兩個和尚:一個騎馬,一個挑擔。他扯住我不放,問我那裡去。我再三不曾與他說及,他纏得沒奈何,不得脫手,遂將主人公的事情,一一說與他知。他卻十分歡喜,要與我們拿那妖怪哩。”高老道:“是那裡來的?”高才道:“他說是東土駕下差來的御弟聖僧,前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太公道:“既是遠來的和尚,怕不真有些手段。他如今在那裡?”高才道:“現在門外等候。”那太公即忙換了衣服,與高才出來迎接,叫聲“長老”。三藏聽見,急轉身,早已到了面前。那老者戴一頂烏綾巾,穿一領蔥白蜀錦衣,踏一雙糙米皮的犢子靴,系一條黑綠絛子,出來笑語相迎,便叫:“二位長老,作揖了。”三藏還了禮,行者站著不動。那老者見他相貌兇醜,便就不敢與他作揖。行者道:“怎麼不唱老孫喏?”那老兒有幾分害怕,叫高才道:“你這小廝卻不弄殺我也?家裡現有一個醜頭怪腦的女婿打發不開,怎麼又引這個雷公來害我?”行者道:“老高,你空長了許大年紀,還不省事!若專以相貌取人,乾淨錯了。我老孫醜自醜,卻有些本事,替你家擒得妖精,捉得鬼魅,拿住你那女婿,還了你女兒,便是好事,何必諄諄以相貌為言!”太公見說,戰兢兢的,只得強打精神,叫聲“請進”。這行者見請,才牽了白馬,教高才挑著行李,與三藏進去。他也不管好歹,就把馬拴在敞廳柱上,扯過一張退光漆交椅,叫三藏坐下。他又扯過一張椅子,坐在旁邊。那高老道:“這個小長老,倒也家懷。”行者道:“你若肯留我住得半年,還家懷哩。”坐定,高老問道:“適間小价說,二位長老是東土來的?”三藏道:“便是。貧僧奉朝命往西天拜佛求經,因過寶莊,特借一宿,明日早行。”高老道:“二位原是借宿的,怎麼說會拿怪?”行者道:“因是借宿,順便拿幾個妖怪兒耍耍的。動問府上有多少妖怪?”高老道:“天哪!還吃得有多少哩!只這一個妖怪女婿,已彀他磨慌了!”行者道:“你把那妖怪的始末,有多大手段,從頭兒說說我聽,我好替你拿他。”高老道:“我們這莊上,自古至今,也不曉得有甚麼鬼祟魍魎,邪魔作耗。只是老拙不幸,不曾有子,止生三個女兒:大的喚名香蘭,第二的名玉蘭,第三的名翠蘭。那兩個從小兒配與本莊人家,止有小的個,要招個女婿,指望他與我同家過活,做個養老女婿,撐門抵戶,做活當差。不期三年前,有一個漢子,模樣兒倒也精緻,他說是福陵山上人家,姓豬,上無父母,下無兄弟,願與人家做個女婿。我老拙見是這般一個無羈無絆的人,就招了他。一進門時,倒也勤謹:耕田耙地,不用牛具;收割田禾,不用刀杖。昏去明來,其實也好,只是一件,有些會變嘴臉。”行者道:“怎麼變麼?”高老道:“初來時,是一條黑胖漢,後來就變做一個長嘴大耳朵的呆子,腦後又有一溜鬃毛,身體粗糙怕人,頭臉就象個豬的模樣。食腸卻又甚大:一頓要吃三五斗米飯,早間點心,也得百十個燒餅才彀。喜得還吃齋素,若再吃葷酒,便是老拙這些家業田產之類,不上半年,就吃個罄淨!”三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