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三名都在這
裡!”王一生沉吟了一下,說:“怕江湖的不怕朝廷的,參加過比賽的人的棋路我都看了,
就不知道其他六個人會不會冒出冤家。書包你拿著,不管怎麼樣,書包不能丟。書包裡
有……”王一生看了看我,“我媽的無字棋。”他的瘦臉上又幹又髒,鼻溝也黑了,頭髮立
著,喉嚨一動一動的,兩眼黑得嚇人。我知道他拼了,心裡有些酸,只說:“保重!”就離
了他。他一個人空空地在場中央,誰也不看,靜靜的像一塊鐵。
棋開始了。上千人不再出聲兒。只有自願服務的人一會兒緊一會兒慢地用話傳出棋步,
外邊兒自願服務的人就變動著棋子兒。風吹得八張大紙嘩嘩地響,棋子兒盪來盪去。太陽斜
斜地照在一切上,燒得耀眼。前幾十排的人都坐下了,仰起頭看,後面的人也擠得緊緊的,
一個個土眉土眼,頭髮長長短短吹得飄,再沒人動一下,似乎都把命放在棋裡搏。
我心裡忽然有一種很古的東西涌上來,喉嚨緊緊地往上走。讀過的書,有的近了,有的
遠了,模糊了。平時十分佩服的項羽、劉邦都目瞪口呆,倒是屍橫遍野的那些黑臉士兵,從
地下爬起來,啞了喉嚨,慢慢移動。一個樵夫,提了斧在野唱。忽然又彷彿見了呆子的母
親,用一雙弱手一張一張地折書頁。
我不由伸手到王一生書包裡去掏摸,捏到一個小布包兒,拽出來一看,是個舊藍斜紋布
的小口袋,上面繡了一隻蝙蝠,布的四邊兒都用線做了圈口,針腳很是細密。取出一個棋
子,確實很小,在太陽底下竟是半透明的,像是一隻眼睛,正柔和地瞧著。我把它攥在手
裡。
太陽終於落下去,立即爽快了。人們仍在看著,但議論起來。裡邊兒傳出一句王一生的
棋步,外面的人就嚷動一下。專有幾個人騎車為在家的冠軍傳送著棋步,大家就不太客氣,
笑話起來。
我又進去,看見腳卵很高興的樣子,心裡就鬆開一些,問:“怎麼樣?我不懂棋。”腳
卵抹一抹頭髮,說:“蠻好,蠻好。這種陣式,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你想想看,九個人與他
一個人,九局連環!車輪大戰!我要寫信給我的父親,把這次的棋譜都寄給他。”這時有兩
個人從各自的棋盤前站起來,朝著王一生鞠躬,說:“甘拜下風。”就捏著手出去了。王一
生點點頭兒,看了他們的位置一眼。
王一生的姿式沒有變,仍舊是雙手扶膝,眼平視著,像是望著極遠極遠的遠處,又像是
盯著極近的近處,瘦瘦的肩挑著寬大的衣服,土沒拍乾淨,東一塊兒,西一塊兒。喉節許久
才動一下。我第一次承認象棋也是運動,而且是馬拉松,是多一倍的馬拉松!我在學校時,
參加過長跑,開始後的五百米,確實極累,但過了一個限度,就像不是在用腦子跑,而像一
架無人駕駛飛機,又像是一架到了高度的滑翔機只管滑翔下去。可這象棋,始終是處在一種
機敏的運動之中,兜捕對手,逼向死角,不能疏忽。我忽然擔心起王一生的身體來。這幾
天,大家因為錢緊,不敢怎麼吃,晚上睡得又晚,誰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個場面。看著王一
生穩穩地坐在那裡,我又替他睹一口氣:死頂吧!我們在山上扛木料,兩個人一根,不管路
不是路,溝不是溝,也得咬牙,死活不能放手。誰若是頂不住軟了,自己傷了不說,另一個
也得被木頭震得吐血。可這回是王一生一個人過溝坎兒,我們幫不上忙。我找了點兒涼水
來,悄悄走近他,在他跟前一擋,他抖了一下,眼睛刀子似的看了我一下,一會兒才認出是
我,就乾乾地笑了一下。我指指水碗,他接過去,正要喝,一個局號報了棋步。他把碗高高
地平端著,水紋絲兒不動。他看著碗邊兒,回報了棋步,就把碗緩緩湊到嘴邊兒。這時下一
個局號又報了棋步,他把嘴定在碗邊兒,半晌,回報了棋步,才咽一口水下去,“咕”的一
聲兒,聲音大得可怕,眼裡有了淚花。他把碗遞過來,眼睛望望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東西在
裡面遊動,嘴角兒緩緩流下一滴水,把下巴和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