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極力抱頭,口裡“嗬嗬”亂叫。
少年刀尖上落下一條淌血的事物,弱颻看了一會,才醒悟過來,這卻是楚方的舌頭!少年手中厲光再閃,便有血水淋了弱颻一頭一身,更有一物從楚方身上飛起,那事物撞在軟白的殘瓦上,使得大塊雪團落下。那雪團未及至地,便化為赤紅,與血水無異。那竟是一條小臂!
弱颻叫道:“殺了他就行了,不要折磨!”這一聲她拼盡了全力喝出,以此時油盡燈枯之態,居然也震得松針之上雪粉簌簌而落。卻又見耀目之極的刀光頻閃,每一道電擎似的熾光過後,就見楚方從地上跳起一次,如被電擊中的魚兒,躍動不已。他身上便又有肢骨脫飛,彌於眼前的盡是猩紅的雨滴,地上很快就再不見一寸淨雪。
弱颻欣喜之情無影無蹤,心中的恐懼只有比方才更甚。她猛然醒起,此人已不可以常理度之,更覺自身處境極危,勉力提氣,便欲逃走。方一動腳,少年立即發覺了。他放過了在地上猶自撲騰的楚方,斜提了明刃而來,經過楚方的身子,也不相避,也不躍過,而就那麼踩在上頭,彷彿腳下踏著的不過是一方玲瓏的太湖石。弱颻此時已看不出來,他踩的是楚方身上那一個部位,因為此時這具血肉,已經沒有了人形。
他身上的衣裳在雪景中本略現微黃,可此時,於一地緋豔之間卻白得刺目。他這麼一步步走來,弱颻心頭一點點沉下去。她握了握手中殘刀,欲要挺身一戰,卻又提不起半分意緒,於是將那斷刃往少年身前擲去,也不看可有結果,轉身便跑。
方止邁開半步,就覺身子一輕,然後才感到膝下涼颼颼的,不待她低頭去看,整個人便已重重砸在地上。雪粉從弱颻睫上抖落,弱颻見兩樣長形的物件從灰濛濛的天際中落下,掉於她身側。那上面的料面花樣好生眼熟……居然是她今日穿出門的緊身長褲的色澤!
這電光火石間,弱颻倒不覺痛,反而心胸中澄明無比,十年間幾許人事倏忽而來,如白駒過隙。她突然伸手從脖子上扯出一根絲絛,叫道:“給我個痛快,陽陽!”這聲音本是尖利的,卻似被厚厚的積雪吸了去,變得啞然疲怠,如久病的老人,於將死之時,喚叫兒孫。
刀光毫無猶疑地再次一閃,好似這一聲並未聽入耳中。寒流掠過,弱颻如沒入雪洞之中。略有知覺後,弱颻細看渾身上下,卻沒有再少了什麼。她方自愕然,才覺出項上絲絛已空,那絲上的白玉環呢?
玉環躺於少年的掌心,通體晶亮。在汙血中浸了這多回,它還是這般明潔如初。少年握緊拳頭,另一隻手抬起,揭去斗笠,遠遠擲開。
弱颻不由苦笑,為何沒有想過怎麼會有人那麼酷似雷老爺子?這世上若有人可令張三虎叛她,大約也只有這麼一個人。大概是那時有忠誠的僕人將他冒死救下了吧,又找了個相仿的做幌子。她也終於明悟,為何張三虎這麼快地弄來履歷;又清楚,為何會於此地遭遇楚方。那是要一併報仇來的。她這般想時,並無一絲愧恨不甘,只是深覺原來現世作孽定是現世報的,來生之說,終究渺茫。她合上雙目,等著冰涼的鋒刃吻上她的頸側。
可是許久無聲,當弱颻再抬頭時,只見看見那少年衣袂翩翩,躍過楚方的身側時,他手中有微芒疾出。楚方那尚在略略蠕動的一團殘軀頓時鬆懈下來,靜臥於地。然後便是天地寥廓,人去無蹤。
弱颻不曉得方才那一刻,少年眼中,是否有一隻紅霞般的紙鳶斜過,還有嘹亮的哨聲,高亢直入雲霄。她這樣躺在那裡,目中只有濛濛的疏空,心上只餘茫茫白的一片。溫熱的血水從她雙膝斷處淙淙湧出,她的生機也一絲絲隨之離體而去。弱颻覺得很安心,似乎這樣子死去,本也是一件不壞的事情。來去清爽,了無掛礙,不再欠人,也無人欠己。
“不再欠人?無人欠己?”弱颻突然想起來,“不,自己還欠了別人,還有人欠了自己。”弱颻猛然坐了起來,扯下一幅衣裙,紮緊了大腿下端。“展銘!你現在怎樣?沒了我的援兵,你可應付得來?……你現在在哪裡,你還活著嗎?”她雙肘著地,五指扣緊了地面,爬行了起來。
一路上不時有石塊草梗向她身上面上划來,可她都已全無知覺——其實若有人方才經過斷膝之刑而不覺其痛的話,只怕也沒什麼可以讓其疼楚。她並不曉得能上哪裡尋展銘,平日裡精明的頭腦此時已全然失了效用。她更不去算計,因為只消一算,便可知她絕不能爬到他們曾經約定的地方去。弱颻發上的珠玉一粒粒散落下來,錦衣一縷一縷被磚稜掛下。僅有惟一的意念在對弱颻說:再用一把力,再用一把力……爬,爬,爬!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