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門口,那乾澀的聲音合著敲擊茶碗的脆響,飄來一首詩:“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頭上何所有?翠微闔葉垂鬢唇。背後何所見?珠壓腰衱穩稱身。就中雲幕椒房親,賜名大號虢與秦。紫駝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盤行素鱗。犀箸厭飫久未下,鸞刀縷切空紛綸。黃門飛鞚不動塵,御廚絡繹送八珍。簫管哀吟感鬼神,賓從雜還實要津。後來鞍馬何逡巡,當軒下馬立錦茵。楊花雪落覆白,青鳥飛去銜紅巾。炙手可熱勢絕倫,慎莫近前丞相嗔。”
李天郎稍停腳步聆聽之,不禁感嘆:“長安城內確實是藏龍臥虎,一個頹喪落魄的右衛率府胄參軍,既然出口成章,句句珠璣。這段詩詞,無一刺譏語,描摹處,卻又語語刺譏;無一慨嘆聲,點逗處,卻又聲聲慨嘆!無聲勝有聲,無語勝千言!妙極!妙極!”
“這就是長安,這就是大唐麼?”阿米麗雅低低囈語,“漢人真是三怪啊!叫人愛不得,恨不得,也敬不得,輕不得……”
此時在高府,高仙芝閉著眼睛枯坐於五房,一動不動,面前茶几上的一杯香茗清煙嫋嫋。家人僕從沒人敢在這個時候來打攪他,因此房間裡顯得十分安靜,凝神細聽,似乎可以聽見血液在血管裡噝噝流動。平靜之下是餘悸未消,高仙芝一從吏部回來便獨處五房,他可不願有人看到他滿心的惶恐,同時,他也需要時間來清理自己的思緒,此時此刻,這位大人物的的心情也是騰挪跌宕。從吏部那裡,他已經得知自己已經是未來安西節度使的人選,即將稱霸一方,實現自己多年的夙願,對於這一點,李林甫倒真的沒有誇口。但是,他也從那裡知道了另一個令他驚懼不安的訊息:曾任河東、河西、隴右、朔方四鎮節度使的名將王忠嗣,被貶黜為漢陽郡太守,要不是哥舒翰以命求情,感動了天寶皇帝,那被刑部、大理寺和御史臺三司會審度以死罪的王忠嗣,腦袋可就要搬家了!王忠嗣何許人也?那可是當朝響噹噹的重臣,威震天下的悍將!自開元二十一年起,王忠嗣歷任左領軍衛郎將、河西討擊副使、左威衛將軍、左金吾衛將軍、左羽林軍上將軍、河東節度副使、代州都督、朔方節奏度使、靈州都督、河東節度使、河西、隴右節度使等軍政要職,可謂名滿天下!
對王忠嗣的為人和才能,高仙芝是極為欽佩的,他甚至嫉妒此人取得的驕人功名,但潛意識裡還是將他做為效仿的楷模。自忖如若有其同樣的唐室淵源,自己當不在其下。北庭節制於安西,安西又節制於隴右,說起來,高仙芝自己還是他的下級。 真不明白,轉瞬之間,這位佩四將印,控疆萬里,勁兵重鎮,皆歸掌握的大將,會頃刻間便在大唐的朝堂上土崩瓦解,煙消雲散!要說背景,王忠嗣乃名門之後,其父王海賓,是開元初名震西陲的猛將,戰歿於開元二年與吐蕃的激戰中。玄宗感其忠義驍勇,特賜其子名“忠嗣”,並讓當時才九歲的王忠嗣繼承父親的官位,並收養於忠王府,與當今太子李亨成為形影不離的親密玩伴。要說才能,小小年紀就能與天寶皇帝面談軍政,被帝贊日後必成良將!極受恩寵,被皇帝欽點為將,如此殊榮,又有幾人?要說功勞,自二十歲從軍河西,勇猛韜略超於常人,諸軍上下無不拜服;三十歲新城之役聲名鵲起,橫掃吐蕃,逼亡突厥,震懾西陲;接著又轉戰北境,屢敗奚和契丹,曾與東胡族的奚怒皆部大戰於桑乾河之源,三戰三勝,威名日盛。天寶五載,以四十二歲兼河東、河西、隴右、朔方四鎮節度使,為大唐開國以來手握兵權最重的將領,甚至有人說,他很快就會被召回長安,官拜宰相!可是,這樣一棵根深葉茂的大樹,居然也會被人連根拔起!
為什麼會這樣?
聽吏部的眼線說,是為了失敗的石堡城之戰!
高仙芝可清醒得很!他明白勝敗乃兵家常事,如若僅僅因為一戰之得失就誅殺悍將,那誰還會為朝廷效力?這裡面必然大有原因!
沒錯!
石堡城,吐蕃人稱鐵刃城,乃雙方都極為重視的戰略要地,此城在日月山下,扼守赤嶺天險,透過日月山的上、中、下三個山口,都要經過這裡。上山口,是通往青海湖之西、之南的門戶,有吐蕃至邏娑的重要驛道;中山口,到海南大草原,是吐蕃飼養軍馬的肥沃草原;下山口,翻分水嶺南下,直到唐積石山。前行即是大唐肥沃的河曲之地,實際上,誰要佔據此地,誰就贏得了湟水流域和青海牧區的控制權。
開元十七年,自石堡城建成,大唐吐蕃就為其征戰不休,雙方成千上萬計程車卒血灑城下,染透赤嶺。公元74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