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興奮起來並不難,但能夠找準時機表現,甚至以堂堂兩節度使之尊甘當御前舞者,取悅天子,這般能屈能伸,張弛有度的心計,卻是常人所不及的。就此一項,即可看出此人表面愚鈍呆傻,實際上是一等一的當世梟雄!難道皇上居然還沒看出他的狼子野心嗎?李天郎細看在遠處臺上手舞足蹈的安祿山,百思不得其解,就算皇上一時受其矇蔽,在座百卿,乃至李林甫、高力士之流也應該看出個端倪來呀?為什麼都保持沉默呢?難道自己的判斷簡直就是荒謬絕倫麼?
“呼呼呼!呵呵呵!”
“天可汗!天可汗!”
參宴的所有胡人都賣力地響應著安祿山的號召。
那些三裝異服,舉止豪邁的邊夷豪客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各色頭巾、披肩、花帽、髡髮、長辮密密麻麻,“天可汗!天可汗!”酒碗高高舉起,一起敬他們的天可汗。
玄宗大悅,又賜所有番將大杯美酒,率直的胡人們頓時謝恩之聲如山呼海嘯。
“錚錚錚!”一陣清脆的琵琶聲破空而至,不少人驚呼起來。輕撥幾下就能壓倒數千人的嘈雜之聲,只能是巧奪天工的神器,撥絃之人也必是神乎其技的高人!
“貴、貴妃娘娘!”一直喋喋不休的說五者因過於激動而結巴起來,
“必是貴妃娘娘親自用邏裟檀琵琶演奏!今日當真造化了!”太常寺樂聲隨琵琶而起,掀起了新一輪高潮。
一百三十六名絕色的舞伎身著雪白寬大的衣裳,在飛灑的花瓣中由兩側帷幕中翩翩飄出,舞姿曼妙,奪人心魄。樂曲驟然轉急,臺上白雲翻湧,千姿百態,一朵紅雲飛旋墜下,加入到這一片飛揚如柳絮的舞陣中。“娘娘!娘娘!貴妃娘娘!”臺下采聲大作,群情亢奮。貴妃娘娘今日心境甚好,親自彈奏不說,還按捺不住技癢,自己下場領舞了!原本就精彩無比的舞蹈因一位色藝雙絕高手的加入更顯得無可挑剔!一輪輪的喝彩,一陣陣的歡呼。人人都彷彿坐庭廣寒宮,與嫦娥共飲,與諸仙暢遊。
張達恭看得極為失態,口涎噴湧而出,饒是在千軍萬馬中面不改色的驃騎槍,在這仙境浮華中,也軟化成了花邊錦囊。李天郎聽出這曲調與中土本色音截然不同,顯然也來自西域,似平在哪聽過,在哪呢,啊,對,在孽多城,天魔舞……
阿米麗雅的天魔舞!
阿米麗雅!
李天郎腸胃驟然收縮,她還在高府持刀候君!巨大的惶恐差點讓李天郎跳起來,怎麼辦?曲終人散之前自己肯定出不了宮,而阿米麗雅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平安度過了面聖危機……李天郎如坐針氈,全然沒了觀賞的興致。張達恭跟著眾人一齊叫好喝彩,也根本沒有注意到心急如焚的李天郎。直到歌舞結束,歡呼聲、掌聲還久久不息。尤其是沒有禮儀禁錮的胡人和外國使臣們,用自己各種希三古怪的方式表達興奮褒揚之意。一時間撒酒者有之,上桌舞蹈者有之,振臂高歌者有之,尖聲呼哨者有之,還有人乘著酒興直楞楞往臺上衝,還有幾個甚至扭打起來。不得已,執金吾不得不率領一隊膀大腰圓的禁軍衝到蕃官所在的區域,將幾個喝得瘋瘋癲癲的胡人架將出去,好不容易才平息了混亂。漢官們也好不了多少,席間一片喧譁,太常卿和大司儀幾次喝止,兀自勸停不住,只得轉報明皇。
“這有何難!傳永新罷!”高力士見怪不驚,一擺拂塵,“只要永新一聲喉囀,其響傳九陌之音必可止喧。”
李隆基大喜點頭,連呼“傳永新!快!”此永新者本名許合子,乃吉州永新縣樂家女,既美且慧,尤善歌詠,能變新聲,被公認為是繼李延年、韓娥歿後,最絕妙的歌伎。
“開元天子千萬事足,惟惜當時光景促。三鄉驛上望仙山,歸作霓裳羽衣曲。
仙心從此在瑤池,三清八景相追隨。天上忽乘白雲去,世間空有秋風詞”
這是盛讚李隆基自創霓裳羽衣曲的歌曲,永新自撩鬢舉袂,直奏曼聲不過半曲,廣場便寂靜無聲,若無一人,高力士和李隆基不由相視一笑。
“彎彎月出掛城頭,城頭月出照涼州|。
涼州七里十萬家,胡人半解彈琵琶”
歌聲悽迷幽怨,卻又剛毅有加,兩曲完畢,大殿上下無不盡皆動容。
忽然曲調一緊,永新之歌頓作鏗鏘之聲:
“黃沙磧裡客行迷,四望雲天直下低。
為言地盡天還盡,行到安西更向西。呀,行到安西更向西!”
“這都是岑參岑老西的詩啊!”張達恭訝然道,“可惜他自己沒聽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