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國王遣使來朝,並獻馬十五匹,乃石國副王伊捺吐屯屈遣使獻方物。此後音信斷絕,再無來往,估是王統之爭,已然落幕,車鼻施決然臣從大食矣!而伊捺吐屯之勢,必被剷除,故……”
旁近的李嗣業、段秀實、田珍、程千里、畢思琛、康懷順、陳奉忠等無一不是通曉安西情勢的老臣宿將,但能將整個西域大小鉅細之事爛熟於胸且能透釋得井井有條的,惟有這個面容委瑣的封常清,如此這般一個深藏不露,心機縝密的文人,在令眾人歎服之餘,不得不讓人生出一絲驚懼與警覺,正如李嗣業此時心裡感嘆的,此人真他孃的厲害,厲害得令人可怕!沒人願意成為這種人的對手!
而只有一個人不為所動,那就是高仙芝。在眾人還沉浸在封常清天馬行空的陳述中時,高仙芝卻似乎已經失去了聽下去的興趣,他擺擺手,說聲“好了!”止住了意猶未盡的封常清。接著哼了一聲,喃喃說道:“這筆帳,本將軍先記著!現在還沒功夫管他!待我討平朅師,嘿嘿!……不光是他,還有那個了不得的大食。讓他們記個一輩子的教訓!”
愕然不知所措的封常清等人循著高仙芝的目光,看到了孤寂落寞的李天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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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河水嘩嘩奔流的脆響,李天郎勒住了韁繩,有些遲鈍地下了馬,阿里很乖巧地噴個響鼻,回頭看了看,輕嘶一聲,似乎是在招呼後面的阿史摩烏古斯快點跟上。甩甩有些暈乎的頭,李天郎踉踉蹌蹌走到河邊,撲通一聲伏下身來。趴在岸邊伸長脖子將頭浸進冰涼刺骨的高山雪水中。岸邊回水的水注輕柔地衝擊著李天郎發燙的臉頰,在轟轟眩暈的水聲中,李天郎閉上眼睛體驗那短暫的混沌與寧靜。至少在那一瞬間,河水將李天郎與外界徹底分割開來,將他凝滯的思緒擠出了腦海。
阿史摩烏古斯高舉火把。站在李天郎身後,一言不發。和這位新主人相處幾月,他與李天郎之間達到了驚人的默契,往往不用說話,兩人就能進行交流,本來話就不多的阿史摩烏古斯現在話更少,他隱隱覺得,李天郎就是他命中註定的主人,是天神派他來服侍這位漢人雅羅珊的,這種來自心靈深處的感覺,和在阿史那處當拓羯完全不同。
李天郎呼呼地從水裡抬起頭,抹了把臉,看到波紋泛動的水面有一張憔悴凌亂的臉,那雙無神的眼睛,滴水的鬍鬚,鳩衣百結的散發……那是自己嗎?他苦笑了一下,真的,好幾個月沒有照鏡子了,要是阿米麗雅看見自己這一身髒樣……一根尖針樣的東西重重戳進心裡,使得李天郎輕輕呻吟一聲,捂著胸口坐倒下來,阿米麗雅!他肩膀一聳,哼了一聲,從後面接近的阿史摩烏古斯立刻退了開去,只是將火把舉得更高。
滿天繁星,銀河璀璨。
天空顯得那麼遙不可及。
偶爾有流星劃過天際,在碧黑的蒼穹留下一條轉瞬即逝的筆直光跡。
“又有一個人的生命消逝了,”母親經常說,“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人,每當有星星墜落,那必是有人仙逝。流星越亮,說明死去的人越傑出……”
自己會是那顆星?李天郎仰望天空,極目搜尋,是明亮還是暗淡?
“別忘記你是誰!”母親也說,“你沒有資格不傑出!”
我是大唐建成太子的嫡系後裔李天郎!大唐皇統真正的子孫!當之無愧的皇室貴胄!我沒有資格屈人之下!沒有!沒有!!沒有!!!
李天郎張開雙臂,伸手觸控蒼天,哪一顆是母親,又哪一顆是阿米麗雅?箭袖上金色的飛駱駝展翅躍進他的眼簾,啊,他頹然垂下了手,一個連自己心愛女人都不能保護,不能留住的人,怎麼叫堪稱人傑!
“天郎吾夫,妾淚泣提筆,心如刀絞。此不辭而別,乃妾之意,非君之棄也!……”這是阿米麗雅臨別所遺五信,“……妾本意朝夕侍君之側,郎情妾意,恩愛纏綿,終老一生……然君天子之嗣,肩負社稷大任,不可因妾而廢之,妾非華族,雖竭心力而不得中土之同……妾雖遠走,而心留繫於君耳,望夫君無愧於雅羅珊之譽,神氣振奮,順應天道,以成大丈夫勢也!……夫君珍重,夫君珍重!……”
阿史摩烏古斯目不轉睛地看著李天郎喃喃有詞地向天空張開雙臂,又突然垂落下來,眼神迷離呆滯,不由有些毛骨悚然。在軍中早有傳說李天郎是可與天神對話的薩滿,難道這是真的?
“倉啷!”在阿史摩烏古斯猛然收縮的激靈中,李天郎長刀出鞘,在奔騰的河水裡來回洗了兩洗,驟然寒光暴漲!
“哧!”濺散的水沫在火把亮光中忽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