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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頭不響地抽旱菸。

直到第五天。有一個東水村的婦人來串門了。雖然名義上是兩個村子,但因為住得近,地在一處,兩村的人也算半個鄰居。兩村的男人一起逃荒,女人一起在家裡守候,按照當地的土話來說,是“老鼠也一同養著”的交情。她聽說西水的男人回來了,於是就來打聽打聽丈夫的情況。她去那家的婦人連忙把她迎進屋,倒了水,而男人卻躲進了裡間。

東水村的婦女喝了一口水,說:我找大哥有事情。我想問問我男人。一直也沒有個信。

於是這家的婦女就進裡間去問自己的丈夫:你怎麼躲起來了?知道不知道的也說給人家。許久,丈夫終於說了一句:沒見著,我們兩村人是分頭走的。不知道。他喃喃地說完這句話之後,門簾被挑開,那個來找他的東水婦女進門來了。

丈夫看了看東水婦女,囁懦著說:啊,那個,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但是東水村婦女卻不說話,只是直勾勾地盯著男人穿回來的鞋,忽然之間,她大叫一聲:這鞋是我男人的!是我一針一針給他納的!怎麼會到你的腳上?你說!

丈夫依然不說話,看著東水村的婦人,婦人猛地轉身衝出屋子,高聲叫喊:殺人啦!殺人啦!遠處幾個西水村的男人聞言,向這邊跑來。婦人跑到第一個男人身前哭訴:不得了啦!我男人的鞋,穿在……

話聲到這裡噶然而止,男人手中的半塊石頭砸在女人頭上,她一聲不出地摔在地上,幾個男人圍攏過來。

怎麼辦?大家商量著。

埋了吧。

別埋,太餓了。真的,太餓了。

去,拿砍刀來。

屋子裡的男人崩潰了。他哭了起來。半晌,他才對自己的女人說:東水村的男人都回不來了。他們都被我們吃了。他們都被我們吃了。女人的頭髮根瞬間就炸了起來,一股涼氣從腳後跟一直衝到頂門。

“我們在外面逃難,後來大家窮得沒法子,就去山裡挖草藥換幾個錢。大雪封山,我們迷了路。轉了幾天,東西都吃光了,餓得發瘋,餓得啃自己的手!心裡象有火在燒,後來我們就碰到了東水村的男人們。”

“他們已經有好多人死了。活著的幾個也奄奄一息。他們說他們不知道怎麼的就進山來了,我們一看死人,臉色發灰,身上沒有傷口。他們也沒有飯吃,我們累了,就只有先在這裡待著。後半夜我醒過來,往外邊看,他們已經在吃了。”

外面傳來喧鬧聲,幾個男人正在用砍刀分割剛才的婦女,但是那已經被卸掉左腳的婦女卻悠悠醒了過來,叫得不成人聲。男人們一語不發地用砍刀向她身上招呼,遠處是雪封的山,快過年了。

講到這裡,老師開始沉默。學生們也一言不發,與其說是被故事吸引,不如說是被一種恐懼攫住了心靈。良久,才有學生問:“那後來呢?”

王風慢慢回答:“後來,沒過幾天,那個村子的人不明不白地成批死亡和發瘋,據說有人竟然看到那些被吃掉的人在暗夜裡圍著每一戶人家轉圈。再後來,剩下不到十分之一的人等不到元宵節就都般走了,這個村子成為荒村,東水的男人們最終也沒有回來,誰也不知道是什麼讓他們自動走進山裡去等死。無法解釋的事情最終被結論為瘟疫忘記了。時間過去很久,原來的小小東水村漸漸成為了新興的城市,地盤擴張,在西水村的舊址上建起了一所大學。”

下課的鈴聲響了,王風夾起講義,對仍然在發呆的學生們鞠下躬去:“下課。”然後他又抬起頭,微笑著說:“所有回家和留校的同學,我祝福你們好好享受你們的假期。”

教學樓有五層,後面是兩棵楊樹,也不知有多少年了,長得比教學樓還高。

白楊過去是葬樹,只有葬在死人墳頭的,現在沒這種講究,而且樹長大了也和人一樣,也值得尊老敬賢,等標誌牌一掛也就砍也砍不得了。這兩棵楊樹因為太高,連教學樓的頂樓也總是涼陰陰的一片,風一過就“嘩嘩”的響。漢詩說“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聽到這種聲音,不自覺地就有了點愁意。

學生現在已經全部走完了。看見沒有人,王風把夾在腋下的講義重新放回講臺,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羅盤,走到窗前,左手掐著指關節,嘴裡也不知念著什麼。

一陣風吹過,天還早,可天色卻暗了下來。大概是要下雨,這陣風吹得兩棵樹都“嘩嘩”直響。

王風看著羅盤,一邊調整方位,嘴裡還在默默唸著。誰也聽到到他念些什麼,不過這時如果有人來的話,一定可以看見他緊鎖著的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