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光回頭看看兒子,又扭過臉望著樹梢:“仙居遙在水雲西,一入青冥萬壑低拔地石精盤虎豹,撐天華表掛虹霓此地如斯景色,正可寄情山水,何必搬回家去?”
小兒子嘟著嘴暗生悶氣,卻不敢在老爹面前放肆,就賴著不走表示抗議
王國光笑笑,這小兒子是五十多歲才有的,少不事,很多事情還不明白,自己身為昔日的吏部天官,門生故吏遍及天下,哪裡真到被族人趕出宅院的境地?住在山洞裡,並非學陶淵明採菊東籬下,而是效法謝公養望東山呢
父子倆正在較勁兒,得兒得兒的馬蹄聲打破了山谷的寧靜,信使的身形穿破山間的薄霧,漸漸顯露出來
“王、王天官大老爺,我家老爺有書信奉上,”信使滾鞍落馬,雙膝跪下,雙手將一封信高高舉起
封皮上沒有落名,收信人自是恩師王天官疏庵,寄信人落款是門下沐恩,這就叫知名不具了,免得給什麼別有用心的人落下口實
王國光揭開火漆封印,將信紙抖出來一看,頓時老眼中精光四射,喃喃嘆道:“張鳳磐啊張鳳磐,你也有今日秦林,幹得好,老夫沒看錯你”
嗯?小兒子仗著得寵,一向不怕老爹,伸著脖子從後面去看,這一看就不得了,瞳孔一下子縮緊:秦林查出張允齡通敵賣國之罪,招納烏斯藏黃白兩教,獻再通西域之策;山西巡撫張公魚從秋征開始,在關中之地繼續落實政
王國光多年執掌部堂,不少門生故吏居於要職,這封信便是他哪位得意門生巴巴的派信使送來,搶著把好訊息告訴老師
“爹,您就要起復重用了”小兒子喜形於色
王國光雲淡風輕的一笑,將剛才沒誦完的那首詩,末四句也吟出:“橫開錦翠光疑溜,亂踏琅�接�砸��媸榛匪謀冢�俺逃套韻員晏狻�
好一個前程猶自顯標題,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湖廣承天府鍾祥縣,有一座大司馬府,也曾經是本縣人口中的驕傲,只不過隨著江陵黨失勢,昔日兵部尚書的府邸也變得冷冷清清
曾省吾的運氣比王國光好一點,還沒有被趕出去,事實上他的運氣不錯,真的很不錯
丘橓、張尊堯本來已經準備了羅織株連的手段,如果按照原來的歷史,他將被丘橓查封家產,予以法辦,淪落到“角巾青衣,囚服乞哀,中官杖之”的淒涼慘景督率劉整等數十員大將,十四萬大軍,一舉掃平困擾大明西南腹心百餘年的僰人之亂,立下“拓地四百餘里”赫赫功勳的曾省吾,將被查抄家產、禁錮原籍
明代兵部尚書稱本兵,既管軍政又管戰略,威權極大,如景帝時期的于謙,如果不是秦林相助,丘橓、張尊堯查抄江陵相府時就被攔了下來,曾省吾的冤枉,也將直追于謙於少保了
多虧了秦林,曾省吾才沒落到最悽慘的境地,現在的他也戴角巾著青衣,不過不是去卑詞乞憐還被太監杖打,而是在自家院子裡舒舒服服的曬著太陽,身邊還有兩個當年俘虜的僰人少女替他端茶倒水,看起來非常悠閒
腳步聲響,有人爽朗的笑道:“去留無意,閒看庭前花開花謝,寵辱不驚,靜觀天外雲捲雲舒,三省賢弟閒來得意啊?”
曾省吾聞言就跳起來,大步流星的走過去,拉著來人手:“爾式兄,見笑了愚弟現在只願做一富家翁,昔日種種早已是過眼雲煙”
來人前任湖廣巡撫王之垣,字爾式,湖廣的封疆大吏,江陵黨的方面大將,王象乾的老爹,曾經受張居正密令誅殺心學大儒何心隱去年看看形勢不妙,他自己識趣,先稱病辭官了,但並沒有急著離開湖廣,而是借遊覽湖湘風光為名,在江陵黨昔日盟友之間奔走
王之垣輕拍曾省吾的手臂,惋惜的道:“三省賢弟真敢英風銳氣,為國朝禦寇立下赫赫戰功,如今困居府中,寧不叫人扼腕嘆息賢弟才幹高絕,又正是春秋鼎盛,竟被奸黨讒害革職回鄉,實在、實在……”
曾省吾臉一下子漲紅了,他的內心當然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王國光七十歲兀自作詩“前程猶自顯標題”,他才剛剛滿五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又何嘗不想重回朝堂建功立業?
回想當年,在江陵黨的部堂大員裡面,曾省吾就是最年輕的之一,為張居正衝鋒陷陣,也為朝廷立下了汗馬功勞,罷黜回鄉,困居小小的鐘祥縣,實在不是內心所願
但是朝局如此不堪,還能有什麼指望嗎?曾省吾捫心自問,也有點心灰意懶了
王之垣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附在曾省吾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
曾省吾先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