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嚇破了苦膽,被迫繳納積欠稅賦的“君子們”,則咬牙切齒的痛罵他惡毒不下週興,狡詐有如來俊臣,集王振、劉瑾、馮保諸人之惡於一身。
可惜的是,真正掌握關學門戶,門生故吏遍及天下的王馬楊沈四大家不肯附和,反而為秦林張目,往年士林君子們鬥不垮你也要罵臭你的手段,到秦林這裡就沒起什麼作用,據說後來訊息傳到南京,文壇盟主王世貞拍案大笑,膝下的大才子王士騏還駢四儷六的做了篇賦,替秦林大吹法螺。
秦林接旨的三天後,風陵鎮,少師府。
昔日煊赫的少師府,現在已呈現出一派樹倒猢猻散的淒涼景象,庭院裡枯黃的落葉無人打掃,隨著北風打卷,廳堂裡吊著白布幔帳,幾口棺材淒涼的擺在中央,靈前燭火幽幽如豆,四下不少地方積起了灰塵,角落裡隱約掛上了蛛網。
秦林和張紫萱攜手走過這裡,見四下空無一人,心下也不免有些蕭索,他捏了捏張紫萱的手心,兩人緩緩邁步踱到後面張四維的居處。
當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張四維,已經鬚髮如霜,神情憔悴不堪,躺在病床上苟延殘喘。
萬曆降旨,說張允齡張四教等人通敵賣國,實在罪不容恕,著令將蒲州張氏的家產抄沒入官,奪自百姓的田地盡數發還,張四維辜負皇恩本當株連,念其曾任首輔,又不知家中情弊,今皇恩浩蕩,只追奪一切官職封典,令其布衣養老。
秦林和張紫萱走到門外,看看病床上張四維衰頹的模樣,就知道其實殺與不殺沒什麼兩樣,這人活不了多久。
張紫萱本來還想大仇得報,宣洩心中仇怨的,見張四維這般模樣,反倒沒了興致,拉了拉秦林,低聲道:“秦兄,咱們走吧。”
少師府冷清得很,聲音雖小,張四維卻聽見了,艱難的翻身轉過來,昏花的老眼打量著張紫萱,忽然瞳孔一縮,顫聲道:“是、是江陵相府張小姐?”
“侄女拜見世叔,”張紫萱福了一福,神情不悲不喜。
張四維發白如霜,肌膚枯槁。滿臉都是皺紋和老人斑。比起兩個月之前怕不老了十歲二十歲!他嘴唇囁嚅著,頹然道:“張小姐,你殺了老夫吧。老夫對不起令尊、令兄,唉,想查抄江陵相府。反而抄到了老夫這少師府,天道迴圈,報應不爽哪……哈哈哈哈……”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張四維說罷這番話,自知命不久矣,竟長聲慘笑。
“世叔放心,侄女絕不會殺你的,”張紫萱嫣然一笑,挽住了秦林的胳膊。“現在我什麼都有,而你,已經失去了一切。”
秦林點點頭。張紫萱說的沒錯。她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簡直照亮了整座少師府。陰森淒涼都退避三舍。
張四維已經不值得動手了,讓他活著苟延殘喘,親眼看到我們的幸福,看到自己少師府的沒落凋零,這比殺了他更痛快。
“本官已經升任東廠督主,這就赴京上任,失陪了!”秦林朝著張四維笑笑,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挽著張紫萱頭也不回的離開這裡。
張四維強撐著半邊身子,怔怔的看著兩人挺拔的背影,良久才重重的摔回床上,口中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帶著來自墳墓的腐朽氣息,現在的他,已經是一具冢中枯骨,接下來的最後時光,他的靈魂將被悔恨不停的折磨,將被痛苦無情的吞噬。
秦林和張紫萱手牽手走出少師府,來到陽光燦爛的大街上,冬日暖陽是那麼的和煦,少師府中的陰森腐朽氣息霎時間被一掃而光。
風陵鎮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種變化是說不出道不明的,但又是那麼的實實在在,從過往百姓踏實的步伐,從他們原本惶恐不安,現在常露出微笑的臉,都可以看出某種新的東西。
過去幾十年裡,籠罩在風陵鎮上空的烏雲,沉甸甸壓在人們心頭的陰霾,散去了!
陸遠志、牛大力和尹賓商帶著錦衣官校們等在外頭,馬匹行裝早已收拾好,早在蒲州就和張公魚道過別了,秦林將從這裡直奔京師履新。
秦林扶著張紫萱上馬車,自己也坐上馬背,正欲離去時,得知訊息的風陵鎮百姓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
“秦督主留步!”範一帖越眾而出,手中捧著一盞清水:“秦督主清如水明如鏡,我風陵鎮百姓無以為報,除了立生祠四時八節焚香頂禮,只能一碗清水相送!”
“秦青天待我等恩同再造!”父老鄉親們眼含熱淚。
馬車中的張紫萱暗暗點頭,一家哭總好過一縣哭,除掉少師府,笑的又豈止一縣百姓?整個關中三晉,不知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