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長捻鬚而笑:“常小侯爺才高八斗,怪不得老夫觀這京師國子監裡頭,猛然多了三分錦繡文氣。”
趙錦、宋應昌等文官忍不住哧的一聲笑。這個徐文長啊,實在促狹!
“俺哪敢奢望考什麼,連個秀才都考不起。”常胤緒臉皮一紅,大約是被高小姐調教過了,倒是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忽然又有點不樂,長嘆道:“唉,俺爹死了,朝廷規定襲爵前必須到國子監讀書學禮,天天之乎者也,真是屈殺俺也!”
趙錦等人早知端的。倒是秦林貶謫久矣,沒關注到這件事,連忙詢問經過。
原來懷遠侯常文濟在萬曆八年時就生了一場大病。虧得大明藥王李時珍在南京印書。悉心替他診療,終於在鬼門關前搶回一條命;但到了去年春夏之交。也就是秦林貶謫離京期間,常文濟終於病入膏肓藥石無效,魂歸西天去了。
常胤緒守孝期滿,就按照朝廷制度到國子監學習文教禮儀,準備襲封懷遠侯的爵位。
秦林擂了常胤緒一拳:“你這廝,既然來了就該來見我,剛才怎麼躲在邊上,裝什麼大尾巴狼?”
嘿嘿嘿,常胤緒摸著腦袋不好意思的笑,看了看趙錦、徐文長、宋應昌等人,雖然沒有宣之於口,意思卻很明顯。
他大老粗一個,最怕這些喜歡板著臉訓人的大人先生們,什麼金陵四公子就夠煩人了,這些老先生更加厲害,他平時遇到了都是繞道走。
看到秦林跟大群文臣老先生在一塊,常胤緒只好躲起來,準備待會兒再去拜訪秦林,因為剛才那監生破口亂罵,他才跳出來揍人的。
“好兄弟,講義氣!”秦林呵呵笑著,一挑大拇哥。
講義氣的人越來越少了,因為講義氣是要付出代價的,這不,剛才事出突然,眾監生來不及反應,後面又七手八腳的忙著搶救同伴,這會兒那捱打的監生悠悠醒轉,眾監生鬆了口氣,便衝著常胤緒怒目而視:
“常兄忒地粗魯,京師善之地,豈容你橫行霸道?”
“常兄身為國子監生,如此欺辱同學,實在叫吾輩齒冷!”
常胤緒也有一夥相好的武廕生,立刻捲起袖子,氣勢洶洶的湧過來:“放屁,常大哥為人最公道,要不是連志清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能平白捱打嗎?”
“就是,以小弟看來,還打得輕了,哈哈哈!”
兩邊吵鬧不休,終究是武廕生氣焰高些。
常胤緒正和秦林說話來著,被吵鬧得心煩,回過頭捲起袖子,晃著兩條膀子,凶神惡煞的走過去。
“哎哎,君子動口不動手……”監生們嚇了一跳,生恐這呆霸王又逞兇,全都色厲內荏的往後退。
常胤緒撇撇嘴,滿臉的不屑。
倒是剛才被他打翻的那個叫連志清的監生,掙脫了攙扶他的同伴,微顫顫的站到常胤緒身前,滿臉的倔強:“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儘管他掉了兩顆牙,說話漏風導致腔調怪怪的,但清瘦臉上的毅然之色卻是分毫不假。
徐文長見狀一怔,不知想起了什麼,也許是自己青年時代的一點影子吧。
秦林笑著搖了搖頭,上前一步抓住常胤緒的胳膊:“常兄,我瞧這人有點意思……”
常胤緒回頭笑道:“秦哥忒地小瞧俺,這廝如果求饒,俺偏要打他個滿堂彩,如今瞧著竟也算條硬漢,俺倒不和他計較。”
連志清本來拼著被痛打一頓,也絕不肯在常胤緒面前示弱的,沒成想對方又不動手了,反而愣在當場,一時間不知所措。
啪啪啪,數聲擊掌,顧憲成緩步而來,朗聲讚道:“好!好一位錚錚鐵骨的讀書人,不畏強橫、清操礪於霜雪,真吾輩中人也!”
顧叔時,涇陽先生!監生們出一陣驚呼,這位顧先生不僅是驚才絕豔的金陵四公子、南京鄉試解元,萬曆八年庚辰科榮登二甲第二名,還不畏當朝權貴,抵忤權相張居正,與劉廷蘭、魏允中組織三元會,其後更被京師清流君子目為文膽、謀主,在年輕的監生心目中,真是偶像級的人物呀!
但見大名鼎鼎的涇陽先生顧憲成異常和善的看著連志清,臉上的笑容溫暖和藹,眼神中帶著濃濃的勉勵之意,那種惺惺相惜的神情叫監生們羨慕得狂,只恨剛才捱打的為什麼不是自己?
旁觀者即是如此,在連志清眼中更不得了,他面前的顧憲成,簡直就是在自己彷徨無依時伸出巨手的神靈,簡直光華燦爛、令人心醉神迷,哪怕立刻為顧憲成去死,他都不會有絲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