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思恭性情陰刻,前番連遭挫折,這次終於被激怒了,眼角一跳,鼻子裡冷哼一聲,從懷中取出黃綾包裹的卷軸,沉聲道:“聖旨在此,雲南巡撫饒仁侃、雲南巡按蘇酇接旨!”
饒仁侃、蘇酇面色變得極為難看。遲疑著去接聖旨。
駱思恭總算扳回一局,他一邊展開聖旨,一邊用眼角餘光看了看秦林——陛下明詔給你,密旨給我,誰才當得起聖眷優隆四個字,還用問嗎?
哪知聖旨剛剛展開,蘇酇卻笑起來,然後饒仁侃也鬆了口氣。兩人同時吐出八個字:“此係中旨,臣不奉詔!”
明代有完備的朝政制度,單以聖旨形成而論,就有內閣票擬、皇帝批紅(多由司禮監代辦)、發付內閣、六科駁正等一整套程式,才是正式的聖旨。
沒有經過這套程式,由皇帝直接下達的聖旨稱為中旨,對武將、宦官和廠衛之臣來說同樣具有至高無上的效力,但文臣卻可以視情況不予奉詔。
駱思恭愣了,他是錦衣武臣。自然覺得皇權至高無上,對他來說中旨和聖旨沒有任何區別,卻沒想到饒仁侃和蘇酇居然豁出去。撕破臉不奉詔。
畢竟駱思恭出身世家,雖然精明強幹,但崛起得太順風順水,經驗上難免有所欠缺,突然遇到這種情況,他頓時有些著慌,片刻之後把牙一咬,準備喝令眾錦衣官校來硬的。
饒仁侃和蘇酇也往隨從後面退,雙方劍拔弩張。
“好啦。好啦,”秦林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百無聊賴的道:“饒老先生,蘇先生,你們應該還沒有找到那幾份要命的札子吧?”
饒仁侃和蘇酇大吃一驚。兩人的表情都變得極為難看。
駱思恭也打量著秦林,想從他臉上看出點端倪,暗自猜度莫非秦督主早知道那些札子在哪裡?
上行下達的公文稱為札子,莽應裡入寇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永昌知府高明謙雖然昏聵。卻也深諳官場之道,有很多札子將情況報到昆明,而饒仁侃、蘇酇也定會做出反應,將決策下到永昌,雙方的文牘往來那是免不了的。
但是現在,無論秦林公開調卷,還是駱思恭秘密調查,責任似乎全在高明謙身上,因為巡撫和巡按下行的札子,從留在昆明方面的底抄可以看出,他們一再要求永昌府方面嚴加戒備,而高明謙上報的情況,卻口口聲聲說莽應裡只是癬疥之疾,滋擾邊境之後就會自行回去,絕無深入內地的可能。
真是這樣嗎?
答案是否定的,別人或許不清楚,時任永昌通判的李建中卻看到過好幾份往來札子,高明謙雖然混賬,開始倒是真實情況往昆明報告了的,是饒仁侃、蘇酇的回覆將他嚴斥,說邊境向來寧靜,毋須庸人自擾,高明謙才改了口氣,從此報喜不報憂。
上級欺下級,下級騙上級,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官場文牘往來之中,高明謙、饒仁侃、蘇酇樂呵呵的合稀泥,營造出一派天下太平的景象做給朝廷看,只可憐施甸百姓被矇在鼓裡,不知多少人稀裡糊塗做了莽應裡的刀下鬼!
貪官可惡,昏官尤為可惡!
不過永昌方面的往來文牘,並不由李建中這個通判保管,他後來急著出城組織抗擊緬軍的防線,也就把這事拋在腦後了,高明謙趁機從府衙偷走了文牘——對身為知府的他來說,這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施甸慘案之後,饒仁侃、蘇酇遲遲不往永昌發救兵,就是想讓莽應裡替他們滅口,如果廉潔正直的李建中一死,事情就好辦了,畢竟高明謙是和他們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
秦林雷厲風行的行動,打破了他們的陰謀,高明謙也被革職待參,只好攜帶那些救命的文牘來到昆明,誰知反而成了他的催命符……
高升犯案之後立刻被捕,並沒有機會去尋找和轉移那些文牘,而錦衣官校和東廠番役也對嫌犯和常樂寺塔做了最詳盡的搜查,同樣沒有找到文牘,那麼秦林得出結論就很簡單了:重要的證據還藏在某處,至今沒有被發現!
饒仁侃和蘇酇經歷了初期慌亂之後,漸漸鎮定下來,兩人不停的交換著眼神,根本不相信秦林能找到那些要命的文牘札子。
高明謙將那些札子視為救命稻草,必定藏得很隱秘,饒仁侃、蘇酇軟硬兼施套話,都沒能從他嘴裡套到有用的東西,最後蘇酇定下計謀,乾脆收買高升宰了高明謙。
饒仁侃未雨綢繆,前段時間就派出管家以重金利誘高升,經詢問原來兩個僕從都不知道有札子那回事,考慮到高明謙並沒有妻兒隨在身邊,以他的性情必定信不過其他人,只要他一死,那些藏在隱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