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還是陛下,正所謂賞罰皆操於陛下之手,誰敢藐視?且老奴聽說雷霆雨露皆天恩,就算王尚他們,也不會有分毫怨言,只會感念陛下不計前嫌,從此竭誠盡忠以報效皇恩。”
既然陛下起復江陵黨以制衡清流是大勢所趨,張誠也就只能順著說,免遭萬曆疑忌。
萬曆把他瞅了瞅,突然嘆口氣:“張伴伴以前與這撥老先生頗有點過節,朕這次……委屈你了。”
“老奴不敢!”張誠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不住聲的發誓:“老奴雖與他們不睦,但陛下如今用得著他們,難道老奴還會從中作梗?”
“朕不曾疑你,起來吧!”萬曆呵呵笑著,親手將張誠從地上扶起來。
看得出來,萬曆心情頗佳,張誠剛才明顯言不由衷,便是萬曆故意要造成的效果——在張誠和江陵黨諸重臣之間打下楔子。
當年倒江陵黨,張四維是頭號功臣,張鯨和張誠也出力不小,張誠與王國光、曾省吾之間頗有芥蒂,現在內廷的二張平衡被打破,萬曆正好藉機重建舊黨清流、江陵黨諸大臣與司禮監張誠之間的三角平衡,而且這個平衡將會更穩固,只有九重丹陛之上的萬曆才能隨心所欲的駕馭。
但萬曆並沒有想到,此刻張誠心頭想的卻是秦林!
本來引秦林為奧援,就是為了對付張鯨,現在張鯨倒臺,張誠做到司禮監掌印太監,已沒有和秦林繼續保持聯盟的必要,可江陵黨復起,諸位大人的手段非同小可,司禮監又露出頹勢,張誠便不得不為自己盤算——秦伯爺和江陵黨交好,將來或可從中轉圜,看來雙方的同盟關係不但不能放棄,還有進一步加強的必要啊!
正當御書房裡主僕二人之間氣氛微妙之時,從南邊皇極門方向,傳來了清晰可辨的哭聲……
耿定向府中,舊黨清流焦灼的等待著訊息,年輕漂亮的侍女穿梭往來,將茶水換了七八遍,可就連往日最跳脫的劉廷蘭,也只是抱著茶碗一口口喝水,額角密密層層的冒著虛汗,對侍女們正眼也不看一下。
“耿天台名望素重,就算申老先生也不得不顧慮三分,”李植輕輕拍著桌子自說自話,頓了頓又道:“天台先生此去,必定有所得,或可力挽乾坤,那就善莫大焉了。”
魏允中卻沒這麼樂觀,看法比較踏實:“漫說力挽乾坤,就是稍稍爭回幾分,那也是好的,勿以善小而不為嘛。”
“天台先生忠直耿介,真不愧為吾輩領袖啊!”羊可立搖唇鼓舌的讚歎著,故意衝著周吾正和劉體道,這兩位是耿定向的心腹門生。
周吾正和劉體道相顧一笑,代表老師敷衍著諸位同道中人,唯有眼底偶爾流露出一星半點的嘲諷。
眾人之中,只有顧憲成始終默默無言,皺著眉頭思忖——他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但又摸不著抓不住,就好像明明知道前面就是無底深淵,偏偏不清楚到底在幾步之後就要墜落。
“不得了,不得了!”守在午門外打聽訊息的吳中行,氣喘吁吁的小跑進來,滿頭滿臉都是熱汗,激動得嘴唇直哆嗦:“天台先生和王、餘兩位先生,先到文淵閣指斥當道輔臣,繼而前往皇極門伏地死諫,求陛下收回成命!”
轟的一下炸響,舊黨清流像打了雞血似的,個個激動萬分,很有幾個奮袖出臂,要搶著大喊一聲“國朝養士二百年,仗義死節,正在今日”。
“不妙,大事不妙!”顧憲成霍然而起,聲色俱厲的道:“誰叫天台先生去的?此舉必令親者痛仇者快!趕緊請他老人家回來……”
來不及了!
耿定向伏在皇極門外痛哭流涕,王用汲、餘懋學稍微落後一個身位,為了綱常道義將生死榮辱置之度外的道德崇高感,讓他們自己把自己感動得無以復加,兩眼通紅,神情嚴肅,彷彿此刻已成為正義的化身,正在和無形的敵人做著殊死搏鬥。
太監和值守禁衛們都把舌頭一吐,多少年沒見這陣勢了,前番文官們倒張鯨,在午門外請命,這回又趴到了更內層的皇極門外,不知道下次他們是不是要衝到萬曆的寢宮裡頭?
御書房,萬曆憋得滿臉通紅,不住的繞著圈子,氣急敗壞的道:“不意嘉靖朝皇祖所遇之事,竟重現於今日!如此凌迫君上,還有絲毫臣節嗎……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欺朕打不得他們廷杖……張伴伴,替朕磨墨鋪紙!”
片刻之後,萬曆奮筆疾楊巍年老,多次奏請辭官回鄉,準其所請,以原吏部尚書王國光代;兵部右侍郎出缺,原兵部尚書曾省吾能改過自新,著以左侍郎掌部務;王篆官復原職,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