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側兩面新壁,則空無一字。
壁前已準備好龍椅,憲宗在那兒坐了下來。
“看。”憲宗說。
空海跨步向前,站在舊壁面前。
憲宗和其身邊圍繞的三十餘人,用評價般的眼神凝視空海。
你可知道這是什麼——眾人以這樣的視線包圍空海。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書法寫得十分恣暢。
筆端自由移動,任思緒遊蕩,卻一點也沒有破綻。
真是了不起的書法大作。
“這是曹操大人的詩——”
語畢,空海吞嚥下文般地閉住了嘴。
憲宗身旁的侍者們,發出“喔——”的低沉讚歎聲。
——空海到底有多少能耐?用此種眼神凝視空海的侍者們,對於空海能說出此詩作者,似乎感到非常驚訝。
來自日本國的僧人,為何連這種事也知道?的確,那是近六百年前建立魏國的曹操,所作的《短歌行》。
曹操還被稱為“橫槊詩人”。據說,只要腦海浮現詩作靈感,即使在沙場上馳騁,曹操也會將槊橫放,當場悠然寫出詩作來。
《魏書》中也記載:御軍三十餘年,手不捨書。晝則講武策,夜則思經傳。登高必賦,及造新詩。被之管絃,皆成樂章。
曹操所作的這首詩,還有下文,此處僅到㈠性有杜康”為止。
看到空海似乎還有話說,“怎麼了?”憲宗問。
“有個地方不明白,我正在思量原因何在?”
“什麼不明白,請說。”
“那就是,為何此處會有王羲之大人的書法呢?”
“空海啊,為什麼你知道這是王羲之的書法?”憲宗問。
身邊侍者們一片驚呼、憲宗不由自主地追問,都是合情合理的。
王羲之是距此時四百年前的古人,其出生地也距離長安很遠,是位於山東琅琊。
他是東晉的書法家。
可以說,在空海入唐那時,直至今日,無論中國或日本,他都是最負盛名的書法家。
然則,現代並未留下王羲之真跡。
建立大唐王朝的太宗,酷愛王羲之書法,曾從王羲之七世孫僧人智永手中取得真跡。
此真跡正是有名的“蘭亭序”。
永和九年三月三日上巳日——至山陰縣赴任的王羲之的住所,廣邀文人墨客,舉行曲水流觴之宴。當時,聚會地點正是名勝“蘭亭”。
是日,與會諸人,各自寫詩題字,彙整合卷。王羲之則親自提筆寫序,放在卷首。
此正是“蘭亭序”。
太宗駕崩之時,遵其遺命,將“蘭亭序”殉葬於昭陵。此書法從此不見天日。
後世,僅留下碑文拓下或臨摹的“蘭亭序”,想見到王羲之真跡殊為不易。
空海到底於何時,又在何處見過王羲之的字跡呢?
“我國有王羲之的‘喪亂帖’,是從大唐國傳過來的。”空海解釋:“那是輯合王羲之大人五通尺牘成卷的,但不是真跡。”
“是這樣呀。”
“是‘雙鉤填墨’而成的。”
所謂“雙鉤填墨”,是真跡上覆蓋一張可透見的薄紙,用細筆鉤描其下字跡輪廓,然後在其輪廓線中,用真筆填上濃淡合宜的墨汁,此技法主要運用於書法複製。
尺牘第一行,是以“喪亂”兩字起首,所以後來便以“喪亂帖”稱之。
“你見過王羲之的‘喪亂帖’,所以知道嗎?”
“是的。”空海的對答流暢無礙。
“這確是王羲之真跡。本來寫在東晉首都建康的宮殿壁面之上。”
憲宗說:“聽說,當時的天子自山陰縣傳喚王羲之進京寫下的。”
憲宗繼續解釋著。
“據傳,晉朝亡國後,北魏孝文帝想得到此墨寶,於是派人將壁面切割成三面,然後運至洛陽,作為宮殿壁面之用。”
“爾後,我大唐太宗在位時,又將此墨寶自洛陽運出,移至現在這一太極殿上。”
自北魏孝文帝至唐太宗,掐指算來,已近二百年曆史。自王羲之初次寫壁,則超過四百年以上。
此壁上真跡,竟能儲存至今。
真是令人神往的歷史縱深,既深邃又有厚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