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也是——”空海點點頭。
彌勒菩薩短暫沉默後,再度一本正經地開口:
“空海啊,你打算玩什麼花樣?”
問題與先前一樣。
“只是舉辦個宴會——”
“宴會?”
“舉杯歡飲,吟詩作對,與樂音共舞,一宿醉臥而已……”
“——”
“地點選在驪山華清宮——原因是來自倭國的我,可以代替晁衡大人——”
“喔。”
“代替李白翁的,是當代第一詩人白樂天——”空海說道。
彌勒菩薩用眺望遠方般的眼神,望著空海。
“空海啊。”
“是。”
“要快——”彌勒菩薩說道:
“像雲那樣快!”
“——”
“時間會消逝。時間會消逝呀。轉眼就是五十年。人的一生,猶如一夜夢境啊。”
“——”
“你若有該做的事,就要快——”
“像雲一般嗎?”
“沒錯。像雲穿過天空一般,快去做。”
突然,宛如彩虹消逝般,彌勒菩薩的身影愈來愈顯稀薄。
“丹翁大人……”
“空海啊,我會好好享受你所準備的花樣——”
說畢,彌勒菩薩已經消逝了。
空海醒來一看,腳邊孤伶伶地放著一軸文卷。
第三十二章 高力士
高力士給晁衡的信。
晁衡大人,不知您身體康泰否?高力士我已經七十九歲了。
此刻,我正在朗州寫這封信。
從黔中返回長安途中,我在此地病倒了。如今全身幾乎動彈不得。混身關節疼痛,頭部彷彿重錘敲打。心跳急促,喘出的全是熱氣。
自今上登基、皇上退位為太上皇以來,我諸事不順,又遭今上寵信李輔國謀害,一年前被流放到黔中。往昔我對他人所做的一切,終於也落到自己身上了,本想就此認命終老,人在異地,我卻無時無刻不思念起京城裡的日子。(譯註:此處以下因敘事時空變化,分別以“皇上”、“太上皇”、“玄宗皇帝”、“玄宗太上皇”代表唐玄宗。而以“今上”代表繼位的唐肅宗。)
與玄宗太上皇共度的朝夕——
由於安祿山之亂而一起走避蜀地,那是何時的事啊?
天寶十五年,說來不過是六年前的事,如今回想,卻彷彿是遙不可及的往事了。
想起馬嵬驛那場改變我們一生命運的叛亂,對今時的我而言,也變得難以忘懷了。
晁衡大人。
我會寫這樣的信給您,實在是因為到了今天,能說這種事的物件只剩下您一人了。
如果可能,我真的很想去到您面前,好好地絮叨一些垂死老人的話,只是,多病之身力有未逮啊。
哎——
真的,真的歲月匆匆,過去太久了。
這段歲月,我與太上皇一起度過。
此前長達一年半的日子無法與太上皇相見,這還是第一次。迄今的每一日夜,您可知道我是如何思念太上皇而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啊。
回首前塵,最先向太上皇稟告貴妃之事的人,可不就是我嗎。就連最後將貴妃——哎,如今回想,或許當中還有我的嫉妒心在作祟。我大概一直都嫉妒著貴妃吧。
如今我能這樣向您表明心跡,無非因為許多事情已成為過往雲煙。
嗚呼,太上皇也已不在人世了。
僅僅三天之前,我方才得知太上皇死訊。
是一名自長安來的流人告訴我的。(譯註:流人指因犯罪而被流放之人。)
得知死訊時,我氣力盡失而病倒此地。
此刻這樣孤坐青燈案前,也非常吃力。
最後能否寫完這封信,我完全無法確定,但只要氣力尚存,我還會繼續寫下去。
我與太上皇相識,是在十來歲之時。
當時,太上皇與我風華正茂,渾身是勁,而他能否登上大位也尚在未定之天。
無論任何男女,也不可能像我與太上皇那般心念深系吧。
在某種意義上,我們之間的親密關係,更甚於貴妃與太上皇。
這點,想必您應該很清楚才對吧。
皇上登基稱帝,是在我二十九歲那一年。
太極元年(七一二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