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計一聲苦嘆之後,站在偏房前不再吱聲了。也許小夥計已經意識到韓少爺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一個昔日錦衣玉食一擲千金的闊家少爺,一下子淪落到如此落魄的境地,真是讓人難以相信,無法言說。於是,小夥計充滿憐憫地說,韓少爺,還是我來幫你收拾一下屋裡吧。
韓金坊無聲地點了點頭。
小夥計兩隻腳踩著一個木凳,揮動著一把掃帚清理著牆壁上浮掛的灰塵。小夥計一邊清掃著一邊說,誰能相信你會讓人算計成這樣,我一點兒都不相信。可是貧富跟生死一樣都是輪迴的,禍福也是不可測的。富貴如浮雲,少爺你要想得開啊。
韓金坊摸了一下鼻子,他說,我怎麼會想不開呢?再大的災難,我也不會去繩勒脖子上吊的。
小夥計說,那就好呵。
黑夜漸漸的來臨,小夥計回到了馬廄在馬槽裡新增著一篩篩的乾草。馬兒咀嚼飼草的聲音格外清晰,似乎滿庭院都能聽得到。
那種聲音在很大的程度上,刺激了韓金坊腸胃裡的食慾,這時他感覺到有些餓透了。他什麼都顧不得了,只想鋪好床褥安置好東西,到大街上美美的吃上一頓飯菜。
大街上的店鋪正在紛紛關門打烊。惟有燒麥館和包子鋪的人還在來來去去。肩搭著臉巾的夥計,端著一屜屜熱騰騰的吃食跑前跑後,一縷縷蒸騰的香氣竄跳到了街頭。韓金坊用鼻子貪婪的吸著一絲絲肉香,正想邁步跟著包子鋪的夥計走進去,卻看見老末、亞琴、邱先生、鳳喜、還有梅香遠遠的拐過來,徑直走進了隔壁幌兒飄動的燒麥館。韓金坊隱身躲在一個店鋪前,透過窗欞能看清她們呼嚕嚕吃著燒麥的動作。梅香一口口的吃著燒麥,有時候用手支著下巴頦兒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的模樣依舊很美。
想一想自己面臨的窘境,韓金坊不知該不該邁進燒麥館,兩隻腳不知往哪裡飄。最後他決定躲避開她們去天賜福美餐一頓,吃飽肚子也就是了。
在天賜福一個臨窗的座位坐下來,韓金坊用手抿了抿前額凌亂蓬起的頭髮。坐下要喝茶的時候,他才覺得身邊不停穿梭走動的夥計,正用看去有些陌生的眼光掃視著他,那是一種很詫異的神色。無論怎樣,韓金坊都明顯覺悟到自己的談吐舉止,實在比不上從前那麼優雅從容了。他在夥計們盯視的目光中感到內心虛浮,不知所云。夥計給他沏了一碗茶,富有意蘊地笑了笑。這種看似平淡卻有著深刻寓意的笑容,究竟是一種同情還是興災樂禍,他一點兒也猜測不到。
韓金坊端起茶碗一飲而盡,然後不耐煩地喊道,夥計,倒茶。
夥計提著一個茶垢斑斑的大茶壺走過來,卻看見韓金坊已經從口袋裡掏出一大把錢,啪嗒一聲攤開在酒桌上。
也許是餓急了眼,韓金坊要了一屜肉包子,還有四碟酒菜。夥計輕聲提示說,韓少爺,你一個人怎麼吃得下這麼多酒菜,兩碟菜就足夠啦。韓金坊醮了一下碟子裡的蒜醬,咬了一口包子說,你咋知道我吃不下去,我還要喝兩壺酒的!他用手指敲打著酒桌,嗡聲嗡氣的像要跟什麼人吵架鬥氣一樣。
夥計知趣地退下去,說那好,你慢慢吃。
已是午夜時分,韓金坊喝得一塌糊塗。在兩個夥計去攙扶他站起來的時候,嗚的嘴巴一張,滿口的穢物噴濺在兩個夥計的身上。夥計嘔得胃裡難受,朝地上一口口的啐著,小聲嘟囔著說,家業沒了,你跟酒較什麼勁兒?
韓金坊拍著那個夥計的肩頭,說,兄弟,你不知道,家業沒了,女人也沒了,一切都歸別人所有了,你說我活著還有什麼滋味,只能借酒澆愁了。
在瑞慶和的倉屋寄宿的日子裡,韓金坊的口袋裡日漸乾癟。
他的心裡再也清楚不過了,一旦口袋裡的錢花光,他只能去喝西北風了。因此,每天除了簡單的吃嚼幾個包子和饅頭充飢外,更多的時候跟那個餵馬的小夥計吃得一模一樣,就是瑞慶和灶房上的一些殘羹剩饃。他吃得一個勁兒的咂舌,已經顧不得往日一個富家少爺的臉面了,到了這一步誰還會想得那麼多呢。
從西關街搬離出來之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韓金坊又去了一趟四喜堂。這麼長時間沒去那裡了,四喜堂跟他一樣起了很大的變化。蓉媽搖身一變成了韓家那幾處燒鍋的掌櫃,自然不屑再把四喜堂經營下去,索性轉手出兌給了城裡一個開過小店鋪的人,名叫丁二。因為自從老末離開這裡去說書館當茶房後,丁二一直在四喜堂充當著大茶壺的角色。
走進了四喜堂,韓金坊的心情極其複雜,彷彿四喜堂的一切對於他都索然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