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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喑啞不能言。凡病啞者,耳必聾,蓋有竅不能相通故也。其居距郭三四里,因貧,為邑之質庫擔水,得值即奉母,不敢浪以一錢自啖嚼。雖啞且聾,而性敏,能以己意揣母意;母亦習久,能以勢與孝子言。每日,母思食何物,必呀呀請母命,而後詣郭購之回。如四指作圈,即知為餅;撮指覆腕,即知為饅首;又手成八字,即知為水角子;伸掌使平,知為魚;垂手如提,知為肉之類。百無一爽。母老且病,每食若微且噎,孝子即於暗處灑眼淚。見人必指劃,若言母食少,攢眉蹙額作憂慮狀。食若甘且多,孝子即對母,呀呀若唱歌,張兩手起舞,效演劇者關目,博母歡。見人又指劃,若言母食多,拍掌狂笑作快活狀。年五十,如一日,未嘗稍變更。每嚴冬,必先以己體為母溫布衾,既暖,又著起,為母解衣就枕,己則倦伏床足,聽母鼻息酣,始逡巡趨就草榻眠。每暑,懸蘆簾於門,寢母於中堂竹榻,己則解衣當門臥,意若代母飽蚊蚋然。居雖近野田,而白鳥竟絕跡。里人賢其行,爭呼之曰吳孝子。然究赤貧,無肯以女妻之者。孝子亦絕不計及床頭人。母每謂人曰:“吾寧有承順反舌子,不願有懺逆長舌婦也。”

一日,正擔水入肆門,適恩宰梅公子盛服至,誤潑水濺公子服,怒且叱,肆中執事人,急趨至,拱謝曰:“公子莫怒,此吳家啞孝子也。”公子驚詢其事蹟,轉怒為喜,假青蚨五竿贈之。孝子堅卻不敢受,執事人舉無名指示之。蓋凡啞指均以拇者為天,食指為地,中指為父,無名指為母,小指為妻子耳。孝子見之,知公子憐伊有老母,始伏地稽首拜,呀呀指天地,感激非常。然當公子叱辱時,則固挺立不屈,毫無畏怖者也。

擔水訖,荷錢歸,甫近村,見母正倚閭,遽歡喜呼嘯,泥滑,幾傾倒。母見錢,驚問何來,孝子口呀呀指劃,唔不能道一字。母恐其因貧,誤行竊,遍問鄰右,亦不知其所由來。叱使膝立,怒曰:“吾寧有殘疾擔水子,不願有邪心穿窬子也!”自扶仗詣質庫,遍問執事人,始知實是公子持贈。始誦佛而回。顧往返雖五里,然究因老病,步履遲滯,半日始歸村。視孝子猶跪地,不敢動。笑慰之,孝子亦即收淚笑舞,牽母衣,視母床;其意蓋欲為母易新制,但不知從何做起耳。噫!情態可想也。

梅公知之,給匾旌其廬,孝子泣不受,里人懸於土圩門,以為榮。捻匪竄其鄉,見匾,遽額手曰:“此孝子裡也,莫驚他。”既而思識其風範,仰謂守者曰:“若肯以孝子一登陴,使我輩一瞻其面目,即退。”孝子卒抱母,搖手不敢出。賊亦旋去。時浙人孫君怡軒,為恩署錢幕,言於梅公,醵資得百金,存質庫,囑執事人代孝子略購田疇,兼覓配偶。因梅旋解任去,不知其究竟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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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集卷二 龍梭三娘

元季海陵江天石者,鉅富也。其子名璧,字玉人,年甫冠,即夤緣魁鄉捷。顧秉性魯鈍,文采非所長,然貌尚雅俊;書法二王,蓋虛有其表耳。翁年古稀,亦老孝廉也。

一日,對座客愀然曰:“僕中年失偶,雖滿腹經史,苦無哲嗣能授以衣缽,奈何?”客勉諛璧曰:“公子折芹探桂,瞬又走馬看長安十里紅,豈尚有愧公冶歟?”翁唏噓曰:“江天石兒子,豚犬耳。”時門下有慕榮者,揣翁意,以巨金自江北購得逃難女子,名曰龍梭三娘,貌既娟妍,齒亦稚弱,衣以繡襦,乘以油壁,媵以雛娃,踵門而獻。翁一見大喜,即日築金屋,開瓊宴,迓珠履,賦催妝,謀合巹焉。午夜,兩行畫燭引翁入洞房,掀須微笑,卻扇定情。及見女,愁眉淚睫,粉黛浸淫,略與軟語,則體態生硬,啼狀慘然。翁怒曰:“小妮子!將毋嗔老夫衰邁耶?寒家不乏衣食,若能育一石麟,瞬及太母太夫人矣,何慼慼為?”女悽惻而前,拜伏膝下,直陳遭際,淚墜辭前。

蓋女為蒙古產,隨侍尊人名魯不花達赤達泥入中國,為淮西行省平章政事。其母夢織女投梭化龍而生,終鮮兄弟,常恨闕倫。顧父性峭鯁,與御史莽吉兔不相能。偶怒頑僮小張無禮,酒後鞭其背,遁入莽吉兔家中,以蜚語疏入,坐貪墨削職,詔收刑獄論斬,尋瘐死,上怒未已,籍沒其家,女為惡叔誘出,盜賣於此。幼字父之同官子葉生,名子荷。葉父沒,家赤貧,不得已,流入閩中,入某刺史幕,久無耗。羅敷本有夫女也,乞翁憐鑑之。

翁聞之,豪氣頓消,驚汗若雨,慨謂女曰:“老夫不才,有子已成鄉貢士,敢恃阿堵物,而浪奪他人婦耶?女公子請安心小住,老夫自有法,為汝圓樂昌破鏡。”言已即回舊臥孤榻。女牽衣哀泣,驚詢之,女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