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籠鳥盆魚,與花葯相掩映。新種芭蕉,才有掌大;乍添楊柳,卻比人高。朝南有室兩楹,灑掃無纖塵,內建幾一,案一,椅四,杌二,木榻藤枕書櫥各一,琴劍竹擱又各一。案上筆硯紙墨,烏絲尺,水中丞,皆備。壁上懸青藤老人補天圖,女媧氏螺髻高顙,仰視爐鼎中,氣冉冉入空際,生氣勃發,的為真跡。兩壁則素粉如銀,絕無懸掛。愛極,不問主人誰是,即就榻趺坐。 忽一禿髮童子自內趨出,視良久,旋詣內,大聲呼“有客。”即聞主人在內問訊,命即逐客。所攜短僮,殷殷以先生名氏告之,始見主人出,則東坡角巾,王恭鶴氅,羊叔子之緩帶,白香山之飛雲履,手執麈尾,翩然而來,老叟也。彼此略敘述,語頗投契。問叟名氏,曰:“老夫甄姓,西川人,流寓於此。人以老夫太怪,遂名曰怪叟。”問“富兒絕跡”四字何意,曰:“揚城富兒,近頗好雅,聞老夫居址,小有花草,爭來窺瞰。但此輩滿身金銀氣,一入冷境,必多不利,或失足墮溪水,或花刺鉤破衣,或遭守門花龐齧破足,或為樹杪雀糞汙俊龐。所尤奇者,一日,富兒甫坐定,承塵鼠跡,空隙破瓦墮,正中其額,血淋漓,乃萎頓去。自是相戒,不敢入吾室。遂以為額,志實也。先生清貧則已,若亦富人,恐於先生亦大不利。”先生嘆曰:“僕生平亦最惡此輩者。幸福命高,未曾一作富人,得安穩入高齋,領雅教,何幸如之!”
須臾,童子獻清茗,叟為之鼓琴,風冷冷然,不辨何曲;唯愛其音調激越,漸轉和煦,忽鏗然頓止。問:“先生能飲乎?”曰:“能。”曰:“盤餐市遠無兼味,奈何?”既而自思曰:“釜中狗肉甚爛,然非所以款高賢。”先生性嗜此,聞之垂涎,曰:“僕最喜狗肉,是亦願狗生八足者。”叟曰:“善。”即於花下設筵,且啖且飲,狗肉而外,又有山蔬野簌,風味亦佳。叟醉,又抽劍起舞,光縷縷然;未識果否成容,然觀其頓挫屈蟠,不減公孫大娘弟子。正白氣一團,忽大聲躍出圈外,依舊入座,面不改色。先生起敬曰:“翁真高士也!請浮一大白,僕恨相見晚矣!”視日已下山,先生辭退。叟殷殷送過橋曰:“僕與君,同一不合時宜者,如有餘暇,可著屐過我。”先生曰:“不速之客,何惜頻來!”由是日一過叟,清潭不倦,醉而後返。
交月餘,漸與談詩詞,皆得妙諦,唯絕口不論書畫。先生一日不能忍,告叟曰:“翁亦知某善書畫乎?”曰:“不知。”曰:“自信沉迷於此,已三折肱。近今士大夫,頗有嗜痂癖,爭致拙作,甚非易事。翁素壁既空空,何不以素楮使獻所長,亦藉酬東道誼?”曰:“勸君且進一杯。”呼兒磨墨:“楮先生藏之已久,實滿眼無一佳士如先生者,故素壁猶虛。頃既相逢,何敢失之交臂。”先生投袂而起,視齋中筆墨紙硯已就,即為揮毫,頃刻十餘幀,然後一一書款。叟曰:“小泉乃怪叟字,請賜呼,榮甚。”先生詫曰:“何翁雅人,與賤商某甲同號?”叟曰:“偶相同耳。魯有兩曾參,同名何害?要有清濁之辨耳。”先生信以為實,即書“小泉”二字與之。叟曰:“墨寶非常,從此輝生蓬壁。然不可妄與商人,恐此輩皮相,不能辨珠玉,徒損清名耳。”先生然之。旋又暢飲,歸則已二鼓矣。
同人問何之,先生盛誇叟。眾曰:“邗江向無此人。公所見得,無妖魅乎?且彼處叢葬榛莽,向無居人;明當同訪,以釋其疑。”翌晨,眾果偕去,則茅舍全無,唯一灣流水,滿地餚核而已。先生大驚,以為遇鬼;旋豁然悟,大嘆曰:“商人狡獪,竟能仿蕭翼故事,賺我書畫耶!”歸則使人潛偵,某甲家則已滿壁懸掛,墨瀋淋漓猶未乾也。 懊儂氏曰:龍,神物也,風雲變幻,天地為冥;人能知其性,且豢之,使俯首就烹割。某甲之設賺局也,佈置當行,處處搔著板橋癢處,使彼一齊捧出,毫不吝惜。甲雖市賈,猶是可兒。近則皮相耳食,純購本,強偷豪竊,幾類穿窬。使板橋復生,雖有神龍翔翥之計,又復奈何?餘故下一轉語曰:人道某甲賺本橋,餘道板橋賺某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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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集卷一 東鄰墓
鳩江儒生解必昌,為解大紳耳孫。幼失怙恃,壯未婚娶,交鮮朋友,業拙營運。南山有祖遺瘠壤數畝,可勉供粥,就築茅舍數椽,唯略避風雨。昕夕下帷讀,志頗堅也。門之左,有古松一株,極夭嬌,數百年矣。門之東,有古墓一坯,漸傾圮,墓中人,無姓氏,無子孫,佃恐礙出入,欲鋤之使平。生不忍,曰:“我正苦無東鄰,得此大好伴歌嘯,殘杯冷炙且祀之,忍去之乎?”呼工鐫短碣,曰:“東鄰墓。”左泐小篆,曰:“一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