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走出來。一看,就再也收不住。因為他發現老頭也在看他。走出大門時,本來拉聳著腦袋的老頭忽然抬起眼皮,看著曾通裂嘴笑了一下,讓曾通心裡老大不舒服。說不上為什麼,可是就是不舒服。雖然人早就已經溼透了,可是曾通還是感到一絲寒意,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可能如果有人看見莽撲裂嘴笑的話,就會理解曾通的感覺了。
然後老頭抬起被銬在一起的手,舉起右手食指,朝站在一旁讓路的曾通點了點,接著又回手指了指自己,用食指和中指直插向自己的眼睛,然後又將手掌平放在喉頭上來回磨,來回磨……在忽然之間,曾通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一股從冥冥中來的恐懼貫穿了他的心。這是什麼意思?曾通當時想不通,他也無法知道,當他後來想通的時候,想不想通、知不知道這個手勢的意思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是他?”站在自己後面的看守開口小聲說道,沒有人知道他是問前面的看守,還是在自言自語。
前面的看守回頭看了看,又瞟了曾通一眼,沒有說話。
曾通忍不住問了一個必然沒有人會回答的問題:“什麼是他?誰?”
如果這時候曾通知道老舜在鶻山的大名,如果他知道這個人對自己會有什麼的影響,他就不會問這個愚蠢問題了。但是他還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老舜,也不知道他再也無緣看到這個毫不起眼的老頭。
對於監獄的外面,曾通並沒有時間留下足夠深刻的印象。如果要他說的話,黯淡生鏽的鐵絲網,掛在外面曬的洗了的隨風飄蕩的看守制服,如同招魂的幡。再有,就是一些糧食隨便堆放成一個小丘。走進監獄建築,鶻山監獄的內部面貌第一次呈現在曾通面前。如果以一個字來形容這個監獄的話,相信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黑”字,但是曾通的第一印象卻是“老”。土木結構的房子,天知道用過多少朝代的木鐐銬,還有佈滿灰塵和裂縫的木質地板,以及讓曾通最驚異的,每個牆角以及走廊旁邊時常出現的油燈。也許這裡經常停電吧,曾通這樣想道,但是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因為他沒有看到一盞燈,沒有一盞電燈也沒有哪怕一米電線。驗收的門衛很快就讓在其他地方煩瑣的程式簡單化了。一個看守領著曾通開啟一扇門,一扇後來曾通幾乎完全忘卻的門,然後帶著曾通走了進去。
一走進去,曾通就徹底推翻自己對鶻山監獄的第一印象。這裡不是簡陋,簡陋的只是外面那個做為裝飾或者門面用的大木房子。出現在曾通面前的,是一個似乎從山裡面挖出來的山洞,一條不知道通到那裡的甬道。
繼續往前走,暗長的甬道,在黑暗中盤延,似乎永無盡頭。甬道並不平整,而是或上或下,下多上少。看守無聲地帶著曾通在黑暗中默默潛行,每隔十來米出現一個趴在牆角的油燈。油燈將兩個人的影子照得飄飄忽忽,黑暗的甬道將他們拉得老大。於是遠遠望去,彷彿是兩個足不沾地的魔鬼跟在後面。曾通為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別亂想!他偏偏腦袋提醒自己。於是將注意力集中在利用僅有的微弱光線觀察四周上。但是他很快就發現越看越讓自己心驚,並不是因為有什麼可怕的東西隨時出現。事實上,如果單單就表面來看的話,根本就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玩意兒。甬道根本就是粗粗打造成的,牆壁、天花板很多地方都不平整。唯有地板還過得去,除了少許塵土以外,倒也沒什麼坑坑窪窪。那也許是因為走的人多了踩得平的原因。黑暗的甬道上不時出現的油燈,看年代起碼應該追述到半個世紀以前,如果拿出去賣的話興許也會騙些自詡風流,其實飯桶之徒。黑暗中瀰漫著一種潮溼的黴味,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沒有窗戶,沒有房間,只有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甬道本身。一個拐接一個拐,或左或右,偶爾也會出現交叉路口,一條橫著或者斜著的甬道出現,宛如迷宮。路過一個岔口的時候,曾通偷眼四望,沒有看到任何新奇的東西,依然是甬道、油燈和消失在盡頭的黑暗。只有不斷往下,偶爾往上的坡度暗示著自己是否已經到達地心深處。漫無邊際的黑暗,消磨了時間觀念,永無盡頭的甬道,扭曲空間的定義。壓力,一點一點的增大在心頭,宛如同時出現的一種也在黑暗中漸漸蔓延恐懼。相信任何一個心智正常的人走到這裡,都會不禁問自己:“我會不會永遠都出不去了?”
但是凡事終有盡頭,永遠走不完的路是沒有的。在曾通無法自己走了多久或者多遠之後,時間和空間的概念終於被重新修正了。一個一如甬道那端的一樣的碩大的土木屋子出現在眼前。有了窗,有了門,以及從外面吹來的,刺骨卻對曾通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