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了這裡的景色之後,又興高采烈地跟隨著她們一道去了申家,從談話中聽到,就在不久前,學慈的母親收到老同學的來信,很受鼓舞,心情好了許多,今天她是特地到野外來觀賞雪景,並作了好幾幅寫生畫。她們一路上商量著該如何動員申先生去外地參加工作。學慈母親作的幾幅素描,只用極簡潔的幾根線條,便把風雪中的人物畫得栩栩如生,這讓彭石賢倍感神奇,震驚得心悅誠服。來到申家,申先生在大家的一再要求下也畫出來一張詠梅圖,這是彭石賢第一次見他正式作畫。以前,石賢只去過申家兩三次,申先生光顧著忙他那硝制皮革之類的活計,學慈媽則老瞅著人發笑,那樣子讓人見著還不知如何是好。想不到他們原來真是些了不起的畫家教授。當申先生在詠梅圖上題寫下了倪老師朗誦過的那首詩時,彭石賢敏感地聯想到長眠在大後山的那位革命的傳奇人物姚太如,他就埋葬在那片梅林後面的山坡上。他曾聽炳哥說起過姚太如與倪老師的戀愛故事,頓時便覺得這紙上的梅花也充滿了生氣,具有了性格。彭石賢的內心激動不已,他有著一顆極感領受藝術情景的心靈。
從這以後,彭石賢對圖畫產生了真正的興趣,並有幸得到學慈父母的指教,因為,那次以後,申先生又拿起棄置多年的畫筆作畫了。
黃大香連在養鳥之類的事情上也不肯委屈兒子的心性,對兒子學畫自然支援,見到他畫畫的進步更是高興,雖然,她只是把畫畫當作一種謀生的技藝,就如她給別人刺繡一樣。
讓她萬萬料想不到的是,這畫畫本是件很正經的事,現在,兒子畫畫竟然畫出麻煩來了!於是,她想到了申先生的為人處世。
近年來,申家女人的病情有了些緩解,有時,申先生偶爾也陪她上黃大香家來坐一坐。他們都沒有多少言語,更不願與人爭論,甚至遇上姜聖初之流當面稱他們為“現世寶”、“老古器”,申先生也不生氣,只與他那女人相視一笑,說聲“是嗎”就完了事。這家人過日子不只是窮愁潦倒,也有些荒誕怪異,連生火做飯都成了天大的難事,要麼弄得滿屋子煙,要麼三五天不見個火星星,那吃喝常常是飽一頓,飢一頓,生一頓,熟一頓;那穿戴越發變得土不土,洋不洋,甚至四季不分。他們遇事又不肯求人,寧願鍋子破了用臉盆煮飯,水桶壞了用壺子提水,輕易不向別人說個“借”字。這些就不只是女人生病,男人忙不過來的事了,少不得要被人笑話嘲諷。黃大香則同情他們的難處:讀書人落難,一時間如何耐得這等貧賤,入得這種鄉俗呢!自從石賢開始向申先生學畫,這兩家人的交往就越來越密切。黃大香見到了申家人心地的純淨,他們從不虧負人。學慈則更招黃大香的喜愛,說他簡直如佛前童子一般。她為兒子有這個好夥伴高興,很希望石賢也能如學慈一樣文質彬彬。同時,黃大香對讀書人的情趣也能夠給予理解。比如這畫畫的事,申先生要領兒子上左青石去,還說得帶上飯食去野餐,這不是些貪玩的事麼?不過,也不算怪,黃大香還記得小時候曾見過私塾先生每逢中秋或重陽,總是提著些酒食上東山上去登高賞月,吟詩放歌的情景,想來那一定是讀書人自得其樂的事。可惜她這一輩子沒有這種閒情逸趣,玩不到這些事情上去,可兒子能跟讀書人一道,她也感到舒心暢意。想到這些,黃大香又覺得今天早上沒能給兒子安排點好飯食上左青石不免有些後悔,真該給兒子煎上幾個雞蛋什麼的才好,這會兒該是石賢與申家人一起野餐的時候了,光帶些剩菜冷飯不會讓兒子感到難堪麼!申家人知書識禮,卻也有些事情讓黃大香捉摸不透。就在前些天,申家女人特意邀黃大香去她家吃水餃,這種北方食品南方人不多見,大概這是申家女人喜歡吃而又能作得出來的東西吧,味道確實不錯。這天申家女人的情緒特別好,上午,她隨申先生去了一趟大後山回來,便向黃大香說起那裡的山光水色如何優美,那裡的民情風俗如何古樸感人,同時也說到了她與申先生在那飛瀑下的碧水深潭裡痛痛快快洗澡的情形,接著便拿出一疊圖畫來,其中有好些張竟畫著她扭腰歪脖的怪模樣,還說她最喜歡的是光著身子半躺在飛瀑下的大石頭上側身嬉水的那一張。黃大香聽著不免納悶:看樣子這女人並不像發病,可怎麼把這種畫拿出來給人看呢?而且,申先生也不該這麼畫呀!當時黃大香吃驚得沒能吐出一言半語來。後來,她曾向李墨霞說起這樁趣事,但李墨霞也只能補充些如畫院裡就有專門的*模特之類的事例,以多見不怪來說服這少見多怪。但黃大香心裡的疑團始終沒有解開,最後只得一笑,算是找到了一種解釋:“難怪他們以前命都不顧,原來是親熱得成了這麼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