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什麼快活!吃飯,吃飯,”黃大香抱起石賢來,一邊給他穿衣服,一邊催促黃雪欽,“快吃了飯,洗個澡,換件衣,好回家見你娘去!”
“家裡的人都好嗎?”黃雪欽端起碗來一連連扒了好幾口飯,問道。
黃大香沒回答,像沒聽見似的。黃雪欽也不問了,低著頭,一連扒光了三碗飯,又咕咚咚地灌了兩碗茶,算是吃飽了。他用手抹了一下嘴,玩笑地說:“要是說人太壞,那就都是壞在一條上面:得吃飯,沒人省得掉,如果人能省掉這一條,這世界上就沒有不好辦的事情了!”
黃大香找出兩件衣服來叫著黃雪欽:“你先去洗個澡吧,看這衣服能不能穿。”。
“算了吧,反正我在家裡也呆不長久。”黃雪欽懶懶散散地說。
“怎麼,你還不安心呆在家裡?”黃大香吃驚地責問侄兒,“你這次沒把命丟在外地還不甘心麼?你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真不懂事!”
黃雪欽苦笑一下,搖了搖頭,顧左右而言他:“石賢胖多了,來,雪哥給你一樣東西。”
這是一個用彈殼做成的口哨,在黃雪欽的口裡吹起來,聲音還很動聽。石賢鬧著要玩,黃大香從黃雪欽手上奪過口哨,說:“我在問你,你這次回家,究竟打算怎麼過?”
“姑媽,你就別操這分心了。”黃雪欽覺得話不好說下去,便敷衍著,“我是說,用不上在這裡洗澡——你看這衣、這褲,連一半也夠不到,穿著男不男,女不女的,還不如我身上的打扮,這是我用一套舊軍裝跟老百性換的,要不也逃不回家。”
“你這油浸過,狗咬過的樣子,讓你媽見了不心疼?”黃大香說,“我給你去借套衣服來──”
“不用,借了人家的得還,反正你也不能把我打扮出個好摸樣來,再說,誰不知我是頂壯丁出去的?”黃雪欽站起身來,“我先回家一趟。”
“慢,”黃大香讓侄子坐下,“你說,你是不是還想向外溜?”
黃雪欽見不能迴避這問題,乾脆敞開了自己的想法:“家裡我是呆不下,只要把我欠下的債清了,好好歹歹,是死是活我都得到外面去。”
“債?”黃大香急著問,“你還欠人家多少賭債?不管多少吧,你也犯不著去買命呀!頂壯丁能僥倖逃過一回,很難逃脫第二回的。雪欽,莫怪姑媽多嘴,你真是不爭氣,這嫖賭的事你也能沾邊嗎?難怪你爹。。。 唉,家道眼看著敗了下來,這是老天在懲罰我們黃家人呢!”
黃大香說著,直搖頭,直嘆氣。黃雪欽是捱了他父親的一頓棍棒,負氣頂了人家的壯丁出走的,黃大香覺得再多嘴也不妥當。可黃雪欽卻怨氣未消,他說:“我是不爭氣,可我只有那麼大的本事,黃家也只有那麼好的風水。要說祖上也曾有過些田地產業,那可不是你侄兒敗掉的!天要降災,地要遭荒,人要犯病,豬牛要發瘟,父親讀了十多年書,卻全沒派上用場,做生意又拉下一屁股的債,從我小時候起,日子就已經越過越難,四季工夫做下來,出的是牛馬力,吃的是吊命食,能說這家業是我敗下來的?到這時候,你罵我,父親打我,我都活該,說我嫖,說我賭,我也不敢爭辯。可姑媽你也知道,鄰村周家的大妹子與我一起長大,並非我不願娶,也並非她不願嫁,父親卻嫌她家門不當,戶不對,硬拆散了這樁姻緣,他就不想想,我們黃家的門戶老早就塌了。結果是,她可憐,我沒法。我與她有些來往是實,要說這便是嫖,便該遭天罰,我也認下來,但憑良心說,她可沒沾過我們黃家一點半點好處,今生今世是我虧負了她,我只是在心裡煩悶時才上過一二次賭場。我沒欠下什麼賭債,可命裡註定我贏不了錢。父親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腦一頓棍棒打下來,棒得我心碎,心冷了,我。。。 我。。。 ”這條大漢子說著竟掉下來眼淚,“我不怨誰,我只怨命!父母養育了我二十多年,我是欠了他們;還有周家妹子,我也欠了她,她把心給了我,我卻食了言。現在,我能夠償還他們的只剩下這條命了!上次賣壯丁,得了十擔谷,留給了父親;這回再賣一次,得的款項可留給母親;若老天留我一條生路,還能賣一次的話,周家妹子的情也便清了。。。 我這一生一世就算沒牽掛,沒後悔的了!”
黃大香聽著,不斷擦眼淚。侄兒的話都說在情理上,於是,便勸慰他:“人強強不過命,命裡註定了多少苦,多少難,也只能忍受了。你這次回來,千萬不要再出走了,你該好好地孝順你母親。她身子不好,為你頂壯丁的事,眼淚沒幹過,說到你父親。。。 ”
黃大香哽咽著,說不完話。黃雪欽紅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