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那裡是人的臉,這簡直是魔鬼的容貌。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這體態如此輕盈,風姿如此綽約的少女,一張臉竟是如此猙獰,如此可怕。
他忽又想起,那任夫人秋靈素的一張臉,也是這樣子的,難道石觀音也為了嫉妒這少女的顏色,是以也將她的容顏毀了。
只聽這少女厲聲笑道:“現在你瞧見了麼?你的眼福可真不淺,以後你也一定要記住,曲無容乃是世上最醜的女人,再沒有別人比得上。”
楚留香卻微微一笑,道:“容貌美醜,只在人們一念之中,姑娘若非絕代風華,容貌又怎會被人所毀,姑娘既然本是風華絕代,形貌被毀又有何妨……只因別人縱能毀得姑娘的形貌,但姑娘的風骨自在,卻是誰也毀不去的。”
曲無容默然半晌,忽又厲聲叱道:“下去,下去……這裡不是你多話的地方。”
楚留香一揖而行,一點紅走在最後。
一點紅走到曲無容面前時,忽然頓住腳步,道:“你不醜,你很美。”
他雖只說了短短六個字,但這六個字自他這樣的人口中說出來,卻當真比別人的千言萬語都有力量。
曲無容似也想不到這從未說過一個字的人,竟會忽然說出這句話來,她身子竟似微微一震,道:“你……你說什麼?”
一點紅卻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大步走了下去。
曲無容出神地瞧著他,深邃冷漠如井水般的眼波,竟似已被投入了一粒石子,而生出了片片漣漪。
石峰中竟有條小路,蜿蜒曲折,如羊腸盤旋。
押著楚留香等人的一條大漢,向曲無容躬身問道:“是否此刻就紮起他們的眼睛來?”
曲無容已恢復了冷漠鎮定,冷冷道:“用不著費事,這秘谷鬼徑,我就算再帶他們走幾次,他們也無法辨出方向的……普天之下,無論誰到了這裡,也休想自己走得出去。”
她最後幾句話,自然是向楚留香等人說的了。
楚留香一笑道:“真的麼?”
曲無容冷冷道:“你要想出去,除非被抬出去。”
其實楚留香也已隱約看出,這些石峰,半由天生,半由人力,其中道路盤旋,竟隱含生克變化之理,正如諸葛武侯的八陣圖一般,除了盡人力之極致外,還加以天道之威,當真是鬼斧神工,人所難測。
風,捲起了黃沙,瀰漫在狹谷間,更平添了一種悽秘詭譎之意,兩山夾立,天僅一線。
人行在狹谷間,但見黃沙,卻連天也瞧不見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好險惡的地勢,其實石夫人本用不著再費這麼多心力,擺下這陣式曲無容淡淡道:”這裡已算險惡了麼………真正險惡的地方,還沒有到哩!“
楚留香忍不住問道:“在那裡?”
曲無容卻不再答話,當先領路而行,只見她東轉西折,走得似乎十分容易,並沒有什麼艱難兇險之處。
但楚留香卻知道,若非有她帶路,就算走上一年,走到你生命終結時,只怕還是在原地未動。
這時瀰漫的黃沙中,突然出現了叄五人影,似乎正拿著帚把在掃地,他們的動作是那麼緩慢,卻又是那麼有規律,看來就像是一群沒有生命的傀儡,像是亙古以來,就在那裡掃著地,一直要掃到世界的未日“。
走到近前,楚留香竟赫然發現,這些卑賤的奴隸們,雖然蓬頭褸衣,竟無一不是絕世的美男子。
只不過他們的面上滿是痴呆迷惘之色,目中也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輝,看來不但已忘去了自己的身世,簡直已忘記自己是個人了。
但楚留香卻知道,像這樣的美男子,昔日必定都有著一肆輝煌的往事,有他們自己的歡樂和榮譽。
他們現在卻已完全麻木,但必定還有許多人沒有忘記他們,在為他們相思,為他們流淚。
楚留香忽然想起“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這句悽惻的詩句,心裡更不禁為之黯然。
若沒有悲天憫人的心腸,又怎配做英雄俠士?但這些人卻只是在掃地,不停地在掃著地,似乎他們本就為了掃地而生,為了掃地而活。
除了掃地外,他們竟似已忘了生命中還有別的事。
楚留香忍不住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頭,道:“朋友,你為何不坐下來歇息歇息?”
那人抬起頭,只茫然瞧了他一眼,立刻又低下頭開始掃地,道:“不歇息。”
楚留香笑道:“朋友,你難道喜歡掃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