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的江湖遊俠,一直是超脫法律、特立獨行地存在著的。現在,一旦看清他的真實身份,的確叫人非常沮喪,而且有想罵人打人的衝動。
“你確定?”我追問方星,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我們也許會因此而不得不放棄與老杜的合作,把達措、任我笑、小雷等人第一時間轉移。
方星坐下,自我解嘲地一聲冷笑:“我也不希望是真的,但是很抱歉,這恰恰就是真的。老杜藐視港島達官貴人的稟性在圈子裡非常出名,沒想到他偏偏去做了別人的走狗,之前只是秘密地潛伏在這裡罷了。沈先生,沒想到你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突然之間,空蕩蕩的餐廳裡充滿了難言的悲涼,因為我們同時體會到頭頂有一張無所不能、無所不在的巨網正凶猛地張開,即將網住一切,也能以一己之力抹殺一切。於是,我們無論做什麼,其最終意義都要毫無例外地歸零,化為烏有。
“也許,老杜有自己的苦衷,是不是?”以我對老杜的認識,他已經跳出名利圈,敢於打破一切常規枷鎖,即使從前與大國政權的法律機關有聯絡,也會非常淺顯,不值得大驚小怪。
我們都是江湖人,很多時候不得不與警方的人虛與委蛇,以做到大家相安無事。這是黑白兩道里所有人安身立命的不二法則,方星、方老太太等人也不能免俗。
方星一笑:“沈南,你太容易原諒別人了,這種婦人之仁,最終會害死自己的。居爺臨危反叛時,你完全可以痛下辣手,解決掉一切紛爭隱患,但你卻什麼都沒有做。知道嗎?那時候我滿懷都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怒。也許,只有被人狠狠地傷過幾次,你才能真正醒悟過來。佛家有諺,善心動不了惡魔——佛魔相敵,只有以殺止殺、刀劍除魔才是最正確的抉擇。除此之外,沒有第二條解決辦法。”
我只淡淡地回答她四個字:“我是醫生。”
醫者父母心,沒有至仁至德,是做不了一個好醫生的。我承認,殺死居爺等人全身而退不是件難事,但那種處理問題的方式是最下策,只要還有一線生機,我就絕不會做如此選擇。
“那麼,隨你便好了。”方星有一瞬間的薄怒,但有強自忍住。
“我去找老杜談談。”我站起身,但口袋裡的電話驟然響了起來。奇觀的是,電話竟然是何東雷打來的,此時他應該還在大門外面並未遠離。
“沈南,方便不方便出來談談?我知道你在老杜這裡。”他的語氣冷漠依舊。
我沉吟了一下,說了兩條街外的一家咖啡館名字:“在那裡等我,十分鐘後見。”
何東雷大難不死,一定有很多奇特的感悟要說給我聽。以他的糟糕個性,大概在港島找不到能談得來的朋友,而我們經過了聯手對敵之後,彼此間有一些小小的默契。憑此一點,兩人間的關係會比別人要略近一點。
“是何東雷,要約我見面。”收線後,我簡略地向方星說明情況。
方星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目光透過百頁窗的縫隙,盯住正蹣跚走回來的老杜。
“你要不要一起去?我覺得,鬼墓一行的情況有必要講給他聽,特別是與黎文政有關的部分。”假如方星同去,三個人在一切的思想智慧彼此砥勵,能夠參悟到更有用的資料。一直以來,我便覺得方星的才幹不輸給任何男人,也包括我自己。
“不,我想留在這裡,看看老杜怎麼調治達措。他與何東雷的那些手談內容,總給我一種不祥的預感。達措對我們非常重要,但如果最後只剩下一個死人的話,那就什麼都不要說了。”很明顯,她對老杜的信任度已經降到了最低,甚至在提防對方殺人滅口。
我希望達措體內貯存的活佛記憶能夠全部復甦,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東一句西一句,毫無邏輯性,很容易對方星的思想造成誤導。一旦牽扯到自身的情況,方星難免像所有人一樣‘關己則亂’,沒法展開正常的思考。
“那好,電話聯絡。”一切沒有明朗化之前,我無法說更多,只有鬱悶地離開餐廳,走向大門口。
外面的情況沒什麼特殊變化,老杜的人馬仍舊各司其職,並不因何東雷的造訪而有所異動。
那家咖啡館名字叫做“美路迪”,門口有著歐式的遊廊和色調陰鬱的油畫仿製品。之所以到這裡來,是因為它的氣氛很適合我現在的心情,處於一種愁雲滿頭、無法自決的渾噩狀態。
“但願何東雷能給我一些好訊息!”推開咖啡館的原木色大門時,我心裡還抱著這樣的希望。
何東雷坐在角落裡,唇角叼著一支已經燃到過濾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