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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光?

當初在西方淨土,佛陀盼她開悟,曾對她說謁雲: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夢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她卻總是參不懂、悟不透。就算是他永遠不知道她的存在,甚至已忘了前世的因果;可是她記得他啊,在她的心裡,他的曾經的柔情,永遠都是那樣清晰。

只要她始終記得,只要她能長侍在他的身邊,他記不記得又有什麼關係?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一直潛心研究佛法。隆昌寺的名聲,和他的德行都在日益增長,他成了遠近聞名的高僧,座下弟子極眾。

前來禮佛的人有如過江之鯽,絡繹不絕。她被上香人磨娑得越發光亮,隱隱透出深紫的光華。他的面容卻日漸枯槁,他的鬍鬚,也是在慢慢變白了。

這樣平靜的日子,過去了四十年。

一個冬日的清晨,窗外,一樹寒梅初綻芳姿。

他一如往常,仍在誦唸他的早課,她看著那樹寒梅,竟然有一瞬的失神。三千年前,也是一個冬日,他與她臨樓高坐,共賞園中梅開如雪。

紅泥爐上,香茅酒暖;錦幄初溫,獸香不斷。末了,他從窗內探出手去,折下一枝白梅,溫柔地插在她蟬鬢之上。。。

今夕何夕?

他誦完經了,從靜坐一晚的蒲團上站起來,走到供桌之前,端詳她片刻,居然輕輕地將她捧在了手中。

她有些慌張,卻無力閃躲,被他捧在溫暖的手心之中。

歲月催人,他的容顏已然蒼老,不復當年翩翩少年的模樣。

唯有這四十年來,那雙已然佈滿皺紋的老眼裡,第一次閃現的毫不掩飾的柔情,仍如三千年前一樣,令她心魂俱醉。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她身上雕鏤精細的花紋。

她幸福得幾乎暈眩,但同時也隱隱感到不安。他應該是不會認得她的啊,為何會如此異樣?她想要問他,然而,她卻是一隻沉默的香爐。

他捧著她,緩緩走到窗前。突然,他推開窗格,探手窗外,折得一枝玉般冷豔的白梅,輕輕插入她的爐身的香灰之中。

天地間一片靜寂,唯有梅花的幽香沁滿大殿,清冽逼人。

她以為他要說什麼,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將她又輕輕地摟在了他溫暖的懷中。

一陣寒風乍起,窗外梅花紛落如雪。她聽見他輕聲唸佛道:“南無阿彌陀佛!”

他含笑跌坐蒲團,合上雙眼,就再也沒有醒來。

年輕的僧侶們奔走相告,無數信徒從四面八方趕來隆昌寺,對他做最後的參拜。

他雖逝去,但玉筯雙垂,肌膚尚溫,合目含笑之態,宛然有如生時。或許,他本就是西方淨土一衲子,因為她的緣故,才流落在這汙濁的塵世之間罷。眾弟子在他的遺體之上,驚訝地發現了他留在人間的最後的一抹痕跡:

那隻伴他一生的紫銅香爐之中,斜插一枝如雪的梅花,依偎在他的懷中,正徐徐散發出冷幽的香氣。

眾弟子肅然合什,齊聲誦道:“善哉!有所掛礙,而能成佛。火中生蓮華,是可謂稀有。在欲而行禪,稀有亦如是。”

遵照高僧的葬儀,人們架起柴山,將塗滿了香料的他抬了上去,由他的親傳大弟子點著了火。臨抬之前,人們把香爐從他懷中取出來,放在一邊的空地上。

他最小的弟子哭喊著,撲到起火的柴山之上,死死扯住他的袈裟,想對恩師作最後徒勞的挽留。

蜂擁而上的人們拉住了這悲痛欲絕的小弟子,將他強行帶離柴山。因為用力過猛,小弟子撕裂了他的袈裟一角,一張字紙從夾層中飄然而落。

小弟子如獲至寶地拾起那張字紙,人們好奇地問他,字紙上寫著高僧的什麼偈語?

小弟子疑惑地讀出來:“三千年來入凡塵,相逢不知是故人。來世何在今何在?此身雖異性長存。”

紙角被火焰飄黑了一塊,暗色的,象是陳年不褪的一點淚痕。

突然一陣狂風吹過,捲起靈前垂地的幃幔,帷幔的布角帶翻了一旁桌上的香爐,在人們的驚呼聲中,香爐,連同爐中的那枝梅花,一路滾入了火堆之中。

漫天的火光中,劈撥燃燒的梅枝,散發出一種微苦的香氣。她再次抬起頭來,望了一眼頭上靜靜沉睡的他。

原來,雖然輪迴流轉,可是他,是什麼都記得啊。原來,情深如斯,連佛陀的法力,都有失靈的時候。

可是,她的生命卻要結束了。

三千年漫長的孤獨和等待,只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