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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以死相謝。只求城主日後善視幼弟。

公子舒夜見信,久久不語,命人將綠姬安葬於老城主夫婦墳冢之旁。

少年時就和綠姬認識、他知道她原本也是聰穎善良的人。然而權勢和陰謀扭曲這個女子的靈魂——而這個女人一生的陰狹惡毒,說到底、只不過來自於對昔年恩人的忠義。但最後,她畢竟不曾毀了那些玉管書信,而選擇了把真像告訴了連城——只看在她生命最後這一舉動上,他便原諒了所有。然而她竟還是尋了一死。

此戰過後,敦煌城慢慢恢復了以往的秩序。可大胤王朝風雨飄搖、明教此番又穿城東去,只怕從此中原無論在朝堂上還是武林中,都不會安穩了吧?

時局嚴峻、只不過在敦煌修養了三日,鼎劍候便馬不停蹄地秘密東歸。

敦煌城外黃沙漫天,斜陽將兩人的剪影拖得很長。遠處一騎侍衛在等待王侯話別完畢,古道又西風,帝都人歸去,長亭折柳,風沙中駐足一敘別情的又有幾人?

“別婆婆媽媽了,我回帝都後一定小心就是。”黑衣的鼎劍候有些不耐,翻身上了烏電騅,忽地笑,“以後別再亂吃那種藥了,死小子!我離開修羅場後半年內就戒掉了,你卻越來越沉迷。這次剛一見你的時候、那種活死人的樣子可嚇了我一跳。”

送別的白衣公子微微一笑,只是道:“你這次一口氣吃了一整瓶,回去也要再戒一次了。”

鼎劍候在馬上看著同伴的臉,忽然間有些憂心——怎麼又變成了那種消沉頹喪的氣息?彷彿絕世利劍出鞘一斬、便又立即回到了鞘中,此刻舒夜的表情是如此疲倦而淡漠,完全沒有了幾日前縱橫沙場、令千軍辟易的凌厲鋒芒。那樣的蒼白、陰鬱而沉默,彷彿又成了鶯巢裡那個醉生夢死的奢靡城主。

尤自記得舒夜說出“生無可歡,所以如不就死”那句話時候的表情,他不禁悚然。

鼎劍候忽然間重新從馬背上翻了下來,重重拍了拍公子舒夜的肩膀,抬起手來,指著南方蒼黃的天際:“待得大局定後,就去苗疆找她吧!我知道你不願做皇帝,人各有志,我不勉強你。”

黃沙簌簌吹到臉上,公子舒夜抬起頭來極目看著南方,眼裡卻有一種宿命般的苦笑——十幾年了,與她一次又一次地擦肩而過。命運、似乎沒有給過他們兩人半分的機會。情義自古難兼顧。自從在祁連山頂上面對著種種取捨、向敦煌方向邁出那一步後,他就再度失去了沙曼華——那是他在這個浮華冷漠的世上、內心存留著的唯一夢想。卻脆弱得觸手即碎。

他不自禁地做了一個習慣性的動作:將手按在胸口正中,蹙起了眉頭。

時隔多年,那一處的傷痛依然刻骨銘心——彷彿那一縷被射碎在他血肉裡的秀髮,蜿蜒著在他血脈裡蔓延生長開來,將他整個身心包圍,令他日夜不忘。然而,那一縷秀髮的主人,如今又在這蒼天下的何處?

鼎劍候看著他默然的表情,用力拍著自己的胸口,保證:“放心,一定會找得到的!等我搞定了帝都那邊的局面,便下令普天之下幫你一起找。”

公子舒夜只是一笑:“還沒當上皇帝呢,就想著假公濟私?”

“天子無私事。”黑衣的鼎劍候驀然大笑起來,眉間睥睨,忽地頓住了笑聲,“即使你找不到她,你還有兄弟!——別說什麼生無可歡的屁話!生無可歡?生無可歡為什麼你那時候還在那兒拼命殺敵?”

想起幾日前那一場出生入死的拼殺,公子舒夜微微一怔,忽然長長嘆了口氣:沙曼華是他的夢想,帝都權勢則是墨香的霸圖。也許人的一生裡、追逐的是夢想和霸圖——而在那之上,卻依然還有別的東西,比如:兄弟、和故土。那是他生命裡永難放下的重負。有時候、人們偏偏只是因為這樣的重負而極力奔走。

白衣公子忽地振眉朗笑,回身離去:“好,回帝都自己小心,我等著你做皇帝!”

鼎劍候策馬歸去,揚起一路黃塵。公子舒夜看著那一騎在侍衛的護送下離去,便緩緩轉過身去、安步當車,在如血的斜陽中負手獨自歸去。

敦煌城外的戰場上,依然狼藉著滿地屍體,蒼鷹盤旋著叼食死人的血肉。砂風呼嘯,捲起幾個小小的旋風,彷彿那些新死去的靈魂出了殼、在原地盤旋起舞。遠遠的有幾個影子孑孑穿行在沙場裡,埋葬著那些在戰爭中死去的回紇士兵。

風沙過耳,他彷彿聽到遠處有人在唱一首曲子:“人說天宇是個覆盆,我們匍匐著在此生死。明尊是我慈父,領我同歸彼岸樂土——來如流水兮,逝如風。不知何來兮,何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