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專家似的谷溪說:“把新媳婦引回來要叫背對著門面朝著牆坐,不然的話,不吉利。”不等吳天明再問,民俗專家繼續講:“姑不引,姨不送,妗子引的是黑棗棍。”
“這又是什麼講究?”大導演不解。
“那是說,夫家的姑姑不能當嬪相去迎親,孃家的姨姨不能當嬪相去送親,夫家妗子也不能去迎。不然的話,就迎來一個像燒黑了棗棍似的醜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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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雷:男兒有淚(節選)(8)
吳天明哈哈大笑:“真的要是把這些弄錯了,引來的巧珍可就醜得成了問題。”他轉身問路遙:“這些你懂不懂?”
“我懂不了這麼多。”路遙甘拜下風。
吳天明對谷溪誠懇地說:“我聘請你做這部電影的民俗顧問。”
“不用聘。你們省裡一個蚊子也管我們地區三個蒼蠅,需要什麼儘管問。”接著谷溪又講七引八送,迎親時的嬪相只能是單數,送親時的嬪相必須是雙數,還有如何鋪氈,如何拜堂,甚至如何鬧洞房,都一一備述。最後谷溪說,“關於出嫁,我說的夠用了。不過,再說多少,也免費。”
這最後的玩笑,常常讓人感嘆。如果說,世界上要來一次如同小姐選美一樣的競選活動來選仁義君子的,谷溪的名次當不會太后。應該承認,他的文化程度不如路遙高,寫作成就不如路遙大,在路遙的文學矇昧時代,他確實是他的啟蒙老師,而路遙一旦脫穎而出,路遙就成了他的文學顧問。但誰能否認,在那精神與物質同時匱乏的年月,他所給予的全方位的無私幫助沒有加速了這位作家的成功?而這種幫助又豈能以金錢來衡量?世界上不乏珍貴的東西,但谷溪給予路遙的真誠援助卻永遠如同崖畔畔背窪窪裡的山丹丹花,綻放著幽靜的悽美和獨特的俏麗。
繪陝北高原歷史變革長卷的《平凡的世界》問世了,作為書中次要人物詩人賈三原型的谷溪,為朋友的新勝利歡呼雀躍奔走相告,他來西安參加省政府為路遙舉行的嘉獎大會,會後,二人來到省作協的平房大院。那裡的玉蘭花丁香花已經開過,石榴花正開得如火如荼,臘梅花正在靜靜地鋪展開細嫩的長葉,在葉蒂處開始孕育著米粒兒似的花蕾,臘梅下橫放著一截枯木,那是路遙在寫《平凡的世界》時經常小憩的地方,攝影家曾經把路遙坐在這段枯木上沉沉入睡的境頭凝固在畫面上,日後成為了一張經典之照。如今路遙完成了一段漫長而艱辛的攀登,遠離了輝煌之後的鮮花與紅地毯,邀友人同坐在枯木上僻靜閒話。
剛剛在枯木上坐定,就有一溜一串的少男少女來追逐,拿出一本本筆記求路遙簽名。路遙一一簽過之後打發走這批慕名者,趁著又一批慕名者未來之前,對谷溪說:“你看爾格把我欺侮得沒個盛處,咋,咱快走。”他拉了谷溪,快步出了東城門,在一家無人認得的小飯館裡請友人吃灌湯羊肉包子,然後又一起躲進環城公園的濃蔭下,細細地攀談起來。
路遙更多地想起了二十年與谷溪一同經歷的風風雨雨,他忽然動情地說:“谷溪,你就像咱們陝北黃土山坡上的一卜菅草,個兒不大,葉子不美,色彩灰暗,也不開俏麗的花朵。但根扎得很遠,生命力極強,即使掏出來在太陽地裡曬上三天,只要埋到土裡,下一場雨,又生葉紮根,固定著不讓黃土流失,維護著黃土裡的馬茹茹山丹丹藍花花金豆豆一撥一撥地開放……”
谷溪的眼裡熱辣辣地,眼鏡片後邊閃爍著晶瑩的光,他說:“我是個平凡的老百姓,就做這麼些吆雞關門的打雜事,能讓別人衝到前邊就很滿足。你還能記起我在延川二排18號的窯洞裡給你說的話嗎?”
“什麼話?”路遙問,“你在那個窯洞裡說的話很多,不知你如今指的哪一句?”
谷溪說:“我說過,你的才能比我大,我做你的鋪路石,你踩著我的肩膀上……”
“這話太絕對。”路遙打斷谷溪,“不能說我在所有的事情上都比你才能大。比如寫詩,後來,我感到詩歌這碗誘人的湯水不適合我的脾胃,就改行塗抹起了小說,但你一直痴心不改,始終熱戀著你的繆斯……我當時要寫黃土高原抒懷,至今都沒寫出來,而你就寫出來了,寫成了《啊,這個海》:呵,這個海,好氣派!千重峻嶺望不斷,萬架大山並肩排,山似江河嶺如浪,波瀾滾滾天際來……”路遙說著說著,就朗誦起來。
“不要取笑我了,你是不寫詩了,要是寫,我哪裡是對手?我給你講詩的時候,只知道個形象思維,連個意象都解不開,就只會個比喻和押韻,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