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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天到產院探望,常苦著臉說:“我做壞事了。”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東家的桌布染了。我說:“不要緊,我會洗。”

“墨水呀!”“墨水也能洗。”

他就放心回去。然後他又做壞事了,把檯燈砸了。我問明是怎樣的燈,我說:“不要緊,我會修。”他又放心回去。

我說“不要緊”,他真的就放心了。因為他很相信我說的“不要緊”。我們在倫敦“探險”時,他顴骨上生了一個疔。我也很著急。有人介紹了一位英國護士,她教我做熱敷。我安慰鍾書說:“不要緊,我會給你治。”我認認真真每幾小時為他做一次熱敷,沒幾天,我把膿拔去,臉上沒留下一點疤痕。他感激之餘,對我說的“不要緊”深信不疑。我住產院時他做的種種“壞事”,我回寓後,真的全都修好。

鍾書叫了汽車接妻女出院,回到寓所。他燉了雞湯,還剝了碧綠的嫩蠶豆瓣,煮在湯裡,盛在碗裡,端給我吃。錢家的人若知道他們的“大阿官”能這般伺候產婦,不知該多麼驚奇。

鍾書順利地透過了論文口試。同屆一位留學牛津的庚款生,口試後很得意地告訴鍾書說:“考官們只提了一個問題,以後就沒有誰提問了。”不料他的論文還需要重寫。鍾書同學院的英國朋友,論文口試沒能透過,就沒得學位。鍾書領到一張文學學士文憑。

(四)

我們的女兒已有名有號。祖父給她取名健汝,又因她生肖屬牛,他起一個卦,“牛麗於英”,所以號麗英。這個美麗的號,我們不能接受,而“錢健汝”叫來拗口,又叫不響。我們隨時即興,給她種種諢名,最順口的是圓圓,圓圓成了她的小名。

圓圓出生後的第一百天,隨父母由牛津乘火車到倫敦,換車到多佛港口,上渡船過海,到法國加來港登陸,入法國境,然後乘火車到巴黎,住入朋友為我們在巴黎近郊租下的公寓。

圓圓穿了長過半身的嬰兒服,已是個蠻漂亮的娃娃。一位倫敦上車的中年乘客把熟睡的圓圓細細端詳了一番,用雙關語恭維說,“aChinababy”(一箇中國娃娃),也可解作“achinababy”(一個瓷娃娃),因為中國娃娃肌理紅膩,像瓷。我們很得意。

我因鍾書不會抱孩子,把應該手提的打字機之類都塞在大箱子裡結票。他兩手提兩隻小提箱,我抱不動娃娃的時候可和他換換手。渡輪抵達法國加來,港口管理人員上船,看見我抱著個嬰兒立在人群中,立即把我請出來,讓我抱著阿圓優先下船。滿船渡客排成長隊,挨次下船。我第一個到海關,很悠閒地認出自己的一件件行李。鍾書隨後也到了。海關人員都爭看中國娃娃,行李一件也沒查。他們表示對中國娃娃的友好,沒開啟一個箱子,笑嘻嘻地一一畫上“透過”的記號,我覺得法國人比英國人更關心並愛護嬰兒和母親。

公寓的主人咖淑夫人是一名退休的郵務員。她用退休金買下一幢房子出租,兼供部分房客的一日三餐。伙食很便宜,卻又非常豐盛。她是個好廚師,做菜有一手。她丈夫買菜不知計較,買了魚肉,又買雞鴨。飯擺在她家飯間裡一大桌,可坐十數人,男女都是單身房客。我們租的房間有廚房,可是我們最初也包飯。替我們找到這所公寓的是留學巴黎大學的盛澄華。他到火車站來接,又送我們到公寓。公寓近車站,上車五分鐘就到巴黎市中心了。

巴黎的中國學生真不少,過境觀光的旅客不算,留學歐美而來巴黎度假的就很多。我們每出門,總會碰到同學或相識。當時寄宿巴黎大學宿舍“大學城”的學生有一位H小姐住美國館,一位T小姐住英國館,盛澄華住瑞士館。其他散居巴黎各區。與我們經常來行的是林藜光、李偉夫婦。李偉是清華同學,中文系的,能作詩填詞,墨筆字寫得很老練。林藜光專攻梵文,他治學嚴謹,正在讀國家博士。他們有一個兒子和我們的女兒同年同月生。

李偉告訴我說,某某等同學的孩子送入托兒所,生活刻板,吃、喝、拉、撒、睡都按規定的時間。她捨不得自己的孩子受這等訓練。我也捨不得。

我們對門的鄰居是公務員太太,丈夫早出晚歸。她沒有孩子,常來抱圓圓過去玩。她想把孩子帶到鄉間去養,對我們說:鄉間空氣好,牛奶好,菜蔬也好。她試圖說服我們把孩子交託給她帶到鄉間去。她說:我們去探望也很方便。

如果這是在孩子出生之前,我也許會答應。可是孩子懷在肚裡,倒不掛心,孩子不在肚裡了,反叫我牽心掛腸,不知怎樣保護才妥當。對門太太曾把圓圓的小床挪入她的臥房,看孩子能否習慣。圓圓倒很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