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貌,叫人難以摸透她迷離如煙的心思。
朱熹這個人曲解詩意,我是不喜歡的。《詩經》被他注的汙七八糟,一條大河向東流。開篇就將庶民求歡的《關雎》曲解為歌頌后妃之德,凡是涉及男女之愛,他都斥之為“淫”,之後,又一再的將自己的學術意志強加於一本天性自在灑脫的書,好比將一隻遨遊碧天的鳳凰圈養成一隻供人取樂獻媚的山雞,舞姿再高妙,都已失去最初的翩然仙氣。
幸而,《擊鼓》未被荼毒,研究“詩”的學者,幾乎沒有異議地認定它是“戍卒思歸不得”的詩,換言之,它是一首“反戰詩”。一個被迫參加戰爭戍守邊疆計程車兵含淚唱出的愛情誓約。
魯隱公四年(公元前719年)夏,衛聯合陳、宋、蔡共同伐鄭。“擊鼓其鏜,踴躍用兵。”一場戰爭打響,他是那個主戰國的隊伍裡的一個普通小兵,跟隨他們的將領孫子仲,踏上茫茫的征途。
可惜彼時,不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不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面臨侵略時,子民必須承擔責任站出來保衛家園的時候。那場戰爭打響,只是君主之間的窮兵黷武,爭權奪利。
這場戰事,這場征服的慾望好像一個巨大的旋渦,以無法抗拒的力量,將所有無辜的子民席捲入內。北宋的范仲淹,他寫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時,心情想必是晦暗的,他一定想到過放棄,逃離。甚至有一瞬他想有一種力量去解放這些身處旋渦裡的人,逃了吧,散了吧,這四面邊聲連角起,長河落日孤城閉,大雁的哀號,連營的號角,是如此的摧心肝!
可惜,他無能為力。每個人都無法逃脫,從將領到士兵,所有的人都是受害人,需要背井離鄉,告別家人,將自己放逐到千里之外,而死亡,那本就不能確定何時出現的流星,在戰場上,更不知何時隕落。
“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如何地依依不捨都將離去,你能夠了解嗎,我非常羨慕那些能為我們的王挖土築城的人。是的!他們的確是非常辛苦,但是,當他們從天沒亮,做工做到夜晚,非常勞累的時候,他們能夠回家。
即使,即使……每天吃的只是野菜粗糧,那碗野菜湯也是他的女兒去採摘,他的妻子細細地洗過,他的兒子清晨去砍柴,他的母親守在灶臺邊添柴加火。
一家人一起,用力地,熬出這碗濃湯,然後耐心地煨著,在夜幕降臨的時候,點著燭火等他歸來。
你知道嗎?他們再苦再累,畢竟可以留在故土,每天可以見到家人,喝一碗野菜湯,就是死了,魂魄也能安然。而我,必須要遠涉千里,去赴那死亡的盛宴。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或許,有幸我可以不死吧,可是那時我已經白了鬢髮。像道路邊的楊柳老了春心,再也舞不動了。
你聽見那些出征回來計程車兵們怎麼唱的嗎?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他們哀傷的聲音,像一雙無形的手,一刻不歇地揉搓我的心,讓它始終褶皺,不得舒展。誰知道等我再步入家門的時候,還能不能看見在床邊灶頭忙碌的你呢?
風餐露宿的長途跋涉中,我忘記有多少人因疾病和勞累死去,前面的人倒下去,後面的戰馬跟著踩踏上去,鮮血,混入泥土,我看見一張張絕望的臉,他們在我的眼前沉沒下去,走過去的時候,我不敢回頭,回頭已經沒有意義,等我們再經過這裡時,他們已成了累累白骨,湮沒在泥土中,依舊會有無數的戰車,戰馬,無數的人踩在他們身上沉默走過。
當我們不能回頭的時候,我們只能繼續往前走。
終於可以暫時地駐紮下來,我們是那群死人中的倖存者,應該感到慶幸的,可是我剩下的只有對你思念和憂傷。它們浩浩如江水,我無力地沉淪。
最後一顆星終於消失在天邊,仰望天際時,我今夜最後一次想到你,天明,軍隊又將起程,我不知道,明日明夜的此時此刻,我還有沒有命坐在這裡思念遠方的你。
我的戰馬不見了。我得去尋它,它是我最忠實的朋友和夥伴,是的,務必要找到它,沒有它,我將會被棄絕在這荒郊野外,我將沒有能力走完這長路,回去見你。
叫我到哪裡去找呢?哦,原來它就在遠處的樹林下。我是如此的神思恍惚,精神渙散,怎麼忍心再去鞭打我的馬兒呢,它和我一樣,一樣思念著家鄉。
你知道嗎,馬嘶像風,像寂寞地、撩過荒原的風,我聽見它的叫聲,眼淚就流了下來。我彷彿看見你每天去田間為我送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