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笑道:“此言卻是大奇。昔時衛大夫石碏,因其子助**禍亂衛國,遂施計誅殺之,留下一段大義滅親之佳話——石碏於其子,亦有覆載之德,生之育之,何以不憐之赦之,以傳一段佳話?”
耶律餘睹想了想道:“大義臨頭,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
西門慶嘿然道:“好一個大義臨頭!好一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既如此,大義臨頭,父母可殺子女,子女如何殺不得父母?手刃濺血之時,非為私情,為公理也!天道知之,亦不為罪!”
耶律餘睹道:“元首大人何以知天道必不為罪?”
西門慶道:“天道本無情,世人以人情強加之其上,以成己私慾,此常事耳!為人父母者,視子女如私貨,固欲因之圖利。子女既為貨,當不使其有異見之思想,有獨立之人格,否則桀驁起來時,何能賣出好價?於是往往借天道大義之名,捶笞苦楚之,折其鋒,挫其銳,磨平其稜角,令泯然於眾人,而終得成就自身之私慾。子女若不欲為私貨,一旦起而逆之,便以天道人倫相責,以世俗人心相壓,群起而維持其生殺予奪之地位——因此世間父母殺子女,常為大義滅親;子女殺父母,即是忤逆不孝。因人心之私,令此謬論流傳千年,深可悲憫矣!”
耶律餘睹默然不能介面,也不知當如何介面。
西門慶又道:“我新國既立,當明人心——父母於子女無絕對權力,子女於父母無絕對義務。父母慈,子女可孝;父母德,子女可敬;父母若不成其父母,子女亦可不為其子女;父母若成奸邪苟且,禍亂世人,子女便以手刃之,亦何足為錯?至此法理一出,視天下子女為私貨之父母可以休矣!視天下子民為私貨之父母官可以滅矣!”
耶律餘睹聽得額頭冷汗涔涔而下,突然撲翻身拜倒在地——“聞君言,令僕頓開茅塞!為大義,吾願輔賢良王子,成就遼國大位,願元首大人扶助之!”這正是:
千年迂論何拘我?百樣嘲舌任由他。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二章 定論
耶律餘睹雖然精通漢學,但他骨子裡依然還是一個胡人。胡人由於受到所在後天環境嚴苛的限制影響,所以性情往往剛烈直接,千年來視手足相殘、血肉相食為家常便飯,也是草原荒漠上一種獨特而殘酷的生存之道,與中原文化截然不同。
但自契丹立國以後,北地胡人漢化日深,漢學的思潮和胡人的傳統互相融合的同時,也在彼此排斥,比如說,從前隨勢而為的殺親滅倫,做起來毫無負擔,現在卻不得不揹負上道德的枷鎖。
但現在聽了西門慶這一番豪言,居然在殺親滅倫的道路上,豎起了一面大義的旗幟!耶律餘睹馬上敏感地察覺到,西門慶這番理論對自家日後的行動大有裨益,於是歡喜之下,當場就順水推舟了。
只要能讓晉王耶律敖魯斡繼承遼國大統,殺掉昏庸的天祚帝耶律延禧和秦王耶律定,也不過僅是兩個可以愉快接受的小小損失,畢竟老祖宗都是打這麼過來的。
耶律餘睹此番出使,本來就有聯絡西門慶為外援,以豐耶律敖魯斡羽翼的打算,如今西門慶已經微微露意,若是自家竟不趕緊把握,那真的是悔之晚矣了。
西門慶這番殺親滅倫的大義論,倒也不僅僅是觸景生情隨口說來敷衍耶律餘睹的虛飾之辭,而是西門慶真的有此思想籌劃。他從上下五千年的史實出領悟出一點——只有當人類對於殺親滅倫這種行為有了正面的觀感,能夠理解這種行為背後的犧牲與勇氣時,才能真正催生成熟的法制土壤。那種父母天生無不是的腐朽理念,只能培植出一茬茬的奴才和順民,最終豐足的是權貴剝削階級。
不過,中國被這種腐朽理念禁錮已達千年,要想扭轉乾坤,不是一朝一夕的努力可以辦到的。西門慶所能做的,只是播下萌芽和火種,努力維護並等其自行發展壯大,卻不能躁進催化之,畢竟人心的進步不是靠外力就可以強行干預的。
“這樣的矯枉過正,我不知道我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但我只知道,這是我現在必須去做的!”看著拜倒在地的耶律餘睹,西門慶思忖道。
輕輕地笑了笑,西門慶將耶律餘睹扶起:“餘睹將軍不必如此多禮,你我兩家有著共同的利益和敵人,當互為表裡才是——好了,既然話已說徹,現在我們可以仔細參詳參詳了……”
具體參詳了些什麼,沒人知道。但在第二天重新召開的聯邦會議上,西門慶就對遼國的外交方針,正式提出了急伐、緩伐、不伐之外的第四個方案——燕雲租界議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