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子見李嬌兒眼中含淚,口中含悲,只當是自己一片苦口婆心,打動了李嬌兒的柔弱心腸,心中歡喜之下,滿口打的都是包票:“那有什麼不成的?乖女兒明天出閣,自然是捨不得離開從小生長的屋子的。你便在這屋裡好好留連一下吧,讓桂卿換間屋子睡去。唉!可惜這屋子搬不走,要不然,嬤嬤早把它當成嫁妝,送你多時了……”
好不容易這老鴇子出去,桂卿卻又進來,姐妹二人抱頭哭了一場。李嬌兒把自家全部的豔sè衣服、jīng細花翠,還有藏在隱密處沒有被老鴇子搜出來的幾個壓歲的金錁子都送了給桂卿,只說:“我今後再也用不著了,白擱著倒糟蹋了東西。”桂卿只道是李嬌兒嫁進了西門府裡做妾,從此錦衣玉食,再看不上這些東西了,便不再客氣,千恩萬謝地收了。
此時天已向晚,老鴇子難得的慷慨大方了一回,送了兩枝大紅的蠟燭和一盤子jīng致的酒食進來。酒食李嬌兒哪裡有胃口去動?只是將紅燭點起,屋中頓時亮堂喜氣了許多,李嬌兒的眼淚,也跟著燭淚一滴滴地流了下來。
在燭下將那兩張賣身契展開看了又看,想起西門慶那zì ;yóu之身的叮囑,李嬌兒忍不住輕聲哽咽道:“大官人,你好狠的心!我一個十八歲的弱女子,你便給我zì ;yóu,又讓我往哪裡去?清河縣是萬萬住不得了,讓我一個人流落他鄉,腳腳踏生地,眼眼看生人,我哪裡有那般男子漢的本事?我平rì裡痛恨著這個火坑,今rì裡才發現,即使有了跳出這個火坑的機會,我也已經被這火坑蒸熟煮爛,再也沒勇氣離開這個火坑了!大官人,你雖把我拉拔起來,卻又在半中間放脫了手,你好忍心!”
怨嗟了半晌,又迴心道:“不怪他!不怪他!只恨我沒有把握住自己,若那陳小官兒來時,我能咬著牙再守上些須rì子,死也不接他,今rì也不會落到這個局面了!當rì只說是另尋事業,卻沒想到落了個雞飛蛋打,李嬌兒啊李嬌兒!是你這沒福運的小奴才自己造的業,卻關大官人什麼事了?”
想起西門慶昔rì的恩情來,雖然也有粗魯暴虐的時候,但終究是憐惜的時候多,糟蹋的時候少,今rì裡更是不計舊怨,給自己贖了身,卻放還了自己的zì ;yóu身。這樣的人物,放在勾欄裡,也是少有的奇男子了。
可是,卻恨自己命薄,這樣的奇男子,卻還是讓他從指縫裡溜走了。
想來想去,只恨那個自己命中的魔星陳經濟,若沒有他的出現,今rì的自己,只怕又是另一種命運。
不過捫心自問,就算沒有陳經濟,若換成馮經濟、諸經濟、衛經濟又會怎樣呢?李嬌兒苦笑了一下,她一個娼門女子,還想學人家說守身如玉?命如飄萍,早就註定了!
想著到了明rì,西門府沒有抬人的轎子來接時,那老鴇子臉上,卻又不知是什麼表情。李嬌兒一想便為之心寒,思忖道:“我已經受了她十多年的嘴臉,從今而後,我卻是再也不受她的了!”
一念決絕後,起身來到床前,脫衣入浴,將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然後貼肉將西門慶留下的那件水獺皮褂子穿了,外面再罩了件大紅的衣裳,心中暗暗想道:“大官人,莫怨嬌兒無恥,我最後穿了你的衣服,就當是你抱著我一樣!便是走在幽冥路上,我也是不怕的了!”
最後梳起髮髻,望著鏡子中自己的臉,不由得流下淚來。回身到了桌邊,攤開紙筆,寫道:“流落勾欄十八年,獨蒙君寵得君憐。今rì羞見官人面,結草銜環報九泉。”二十八字寫畢,已是淚如雨下,紙上斑斑。
耳聽樓外更聲響起,寒夜已深了,李嬌兒將一壺冷酒一氣飲幹,耳聽得麗chūn院裡人聲都寂,便暗笑道:“是該我上路的時候了!”
當下輕輕在屋中神龕處跪了,磕下頭去。心中暗念道:“這第一個頭兒,磕給我那流散的爹孃。若當rì你們不賣我,嬌兒早死於饑饉中多時,焉能識得西門大官人?爹啊娘啊!今rì嬌兒上路,先給你們叩頭了!”
再叩首,祝道:“這第二個頭兒,磕給好妹妹桂卿。你為了我,也不知受了那老虔婆多少委屈。姐姐若泉下有靈,必當保佑你找一個好機緣,今生今世,再不象姐姐這般命苦。”
最後深深俯拜,心中已是痛得象刀剜一般:“這第三個頭兒,磕給滿天的神仙佛祖。求你們看覷著嬌兒一絲兒,讓我的魂靈兒能到大官人府上,我也不奢望能跟他說話,只求看他最後一眼,只是一眼足矣!”
三叩首之後,李嬌兒再無留戀,搬疊起椅子,便在橫樑上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