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開門!”突然間覺得聲音拔得太高了,若招了賊來,那還了得?因此叫第二聲時,那聲音就跟偷香竊玉的小賊有一拼了。
誰知這一聲卻讓門內的潘金蓮留了心,生怕是什麼浮浪子弟冒充武大來騙門,這婦人一反手抄起洗衣服時搗衣用的木槌來,隔著門冷冷地問:“你是哪個?”
武大郎用雀兒哼哼的聲音呢喃道:“我是大郎,大嫂開門。”他那左顧右盼的架子讓外人看了,不是賊也是賊了,潘金蓮聽得更是起疑。
一個要進,一個不敢讓進,就此隔著一重門撐持起來。武大郎身邊揣著二百貫的身家,自覺在這黑夜裡多呆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險,沒奈何,只得將平rì裡只有你知我知的私密話說了幾句,潘金蓮啐了一聲,這才開門放他入去了。
進了門,重新上閂落鎖,潘金蓮這時早聞到了一股濃冽的酒氣,便恨恨地開口罵道:“糊塗桶!家裡一月三十天,連個肉腥兒都聞不到,你倒有閒錢去吃酒?”
武大郎賠笑道:“大嫂休惱!今rì卻不是我自己買酒吃,是有人請我!賣炊餅的錢一文不少,都在擔子裡做著鎮守使者,不信你數數看!”
潘金蓮一邊伸手去炊餅擔子裡摸錢,一邊奚落武大郎道:“糊塗桶!清河縣中便是人人都被請去吃酒,也輪不到你這不成材的……哎呀呀!我的天爺爺!”原來是那婦人一把摸到了那個腦滿腸肥的褡褳,拿出來一扯開就被晃花眼了。
“這這這!這是你偷來的?還是……”正想說“還是搶來的?”,但想到自家男人那點可憐的力氣,當真是:螞蟻洞中,還可充一員猛將;強盜堆裡,算不得半個英雄,於是一轉口,將“搶”字嚥下,只道,“……還是你撿來的?”
武大郎忍耐半天,為的就是要看自家娘子大驚失sè的模樣,真看到了,只喜得他心花俱開:“大嫂休要說笑,這是你男人憑本事掙來的!”
“你?!”也不用多,只是一個字,潘金蓮就成功地瓦解了武大郎所有的自信,情急之下,武大郎一五一十,將今rì的遭遇說了一遍,尤其是那“地廚星”三字,更是提了又提,講了又講。
潘金蓮默默地聽著,直到武大郎說得口乾舌燥,言語中再無新意,最後連舊意也一再重複,這才慢慢地開口道:“大哥,這些錢來得不尷尬!”
武大郎一愣:“怎麼個不尷尬?”
潘金蓮道:“那西門大官人,我倒也聽咱們間壁茶坊的王乾孃說了,其人昨rì地府還魂,此事已屬一奇,更奇的是,他居然又說你是甚麼能和他比肩的地廚星!你倒也想一想,他是什麼門戶?咱是什麼人家?禮下於人,必有所圖!”
武大郎愣愣地道:“他還能圖我什麼?也不過就是這一副炊餅擔子罷了!”
潘金蓮恨恨地道:“蠢材!蠢材!也不知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非要逼老婆親口說出來,你好得意嗎?我要說的是——他圖的是你的屋裡人!”
“啊!”武大郎一屁股坐到了樓板上,“這……我觀那西門大官人眼神甚正,這個不可能吧?”
“他正個屁!”潘金蓮罵了一聲,恨恨地道,“王乾孃都跟我說了,那西門慶被應花子、孫寡嘴一干小人勾掛著,鎮rì家在清河縣的娼門裡混,人家都說他是‘嶺上老虎,嶺下西門’,和景陽崗上大蟲相提並論,他能正到哪裡去?”
看到武大郎低頭不語,潘金蓮又道:“自從我嫁了你,三天兩頭,便有一眾jiān詐的浮浪子弟到門前薅惱,這兩rì雖說沒了聲氣,安知不是他們在佈置什麼大算計?安知不是那西門慶要藉著什麼地府還魂、什麼地廚星的由頭,擺佈了你,霸佔了我?他又和知縣相公交好,到木已成舟時,旁人也只好白看他兩眼罷了!這世道,哪裡還能指望跳出甚麼荊軻聶政來幫你打抱不平?”
武大郎囁嚅道:“若那地廚星是個真的……”潘金蓮“哼”了一聲,武大郎的聲音就低了下去,低了下去……
過了半天,潘金蓮才柔聲道:“我也知你一心想要擺脫那‘三寸丁谷樹皮’的諢名,做個堂堂正正的人。你一意上進,自然是好的,但旁人正是算準了你的死穴,只用‘地廚星’三字,便非要你死心塌地跳進這個圈套去不可!這西門大官人,用心忒也毒了!”
武大郎搖頭道:“我卻覺得,西門大官人不是這等人!”
潘金蓮嘆了一口氣:“罷罷罷!既然你如此說,我這裡有一計,便來試一試那西門大官人的成sè。若我計不成,那西門慶所言便是真的,你確實是天星轉世;若他露出馬腳,那時卻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