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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次最多可以掠走二兩黑豆,也就是說,每位牲口只需為我分擔六兩六錢多一點兒,我想,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每位牲口的損失滿打滿算也就是一大口黑豆。多大的事情,少吃一口,發揚一下大公無私的牲口風格,就瘦了你,死了你?我以肚子餓得不難受為原則。我不像哈娃那樣貪,每次,他至少可以將一口石槽中半數以上的黑豆當即喂進自己的嘴裡,揣進自己的兜裡。好幾次,我說,你這個驢日的簡直長了一顆驢頭,你把牲口料裝回家裡,讓乾媽看見了,還不捶死你,要是讓別人看見了,要連累乾媽遭民兵專政的。哈娃怯怯地望著我,兩手死死地捂住裝黑豆的那個衣兜,不說話。

青白鹽 二十六(2)

後來,我知道了,哈娃裝在兜裡的黑豆是給他的媽媽我的葉兒乾媽留的,那一刻,我內心所受的震撼是無與倫比的。葉兒乾媽用自己的身體給兒子換糖吃,兒子不惜背上賊名偷牲口料給媽媽吃。我暗下決心,這一輩子,無論別人怎樣編排葉兒乾媽,她都是我永遠的乾媽,哈娃以後無論做什麼事情,哪怕淪落為漢奸叛徒,他都是我生生死死的朋友。

奶奶死的那年,我已經讀小學二年級了,如今奶奶已經死五年了,五年的時間,世界是會發生許多變化的,我的變化也很明顯,最耀眼的變化便是,我在呼呼竄個兒,我的嗓音變粗了,我已經是十二歲初二學生了,這是你能看見的,只有我能看見的變化是,我的牛牛根兒那裡,長出了茸毛,我開始留神女人,在馬車底下再也找不見葉兒乾媽和年幹部了。但我知道兩人還忙裡偷閒在做他們的事兒,偶爾在村中某個無人的場合碰見葉兒乾媽,她會四周張望一番,滿懷愛憐,悄悄把手塞給我,我在那隻溫柔的小手裡,可以接過來幾顆洋糖。我幸福了很長時間。可是,這一次,當我接過洋糖,準備剝開一顆往嘴裡塞時,看見被剝得一溜光的糖塊,忽然想起了一溜光的葉兒乾媽和年幹部,一種噁心的氣味從糖塊上噴薄而出,我將已經剝光的那塊和還套著糖衣的三塊狠狠砸在地上,充滿惡意地喊了聲:

“日髒!”

我掉頭不顧而去,走出很遠了,那四塊糖始終都在誘惑著我,我忍不住回頭看去,葉兒乾媽原地站著,秋風吹拂著亂髮,洗得快要糟爛的衣襟隨風輕輕舞動,那一刻,葉兒乾媽完全不像一個在男人眼中依然風韻猶存的女人,活像一隻老得快要脫光了毛的麻雀。我內心一陣悸動,我想起了我早死的母親,想起了五年前死去的奶奶,我想起不久前剛在內心發過的誓言,我太想回去雙手抱住葉兒乾媽的腿,然後,爬在地上把糖塊撿起來,和著泥土吞進肚去。我不是嘴饞,我知道只有這樣,才可復原被我撕得粉碎的葉兒乾媽的心靈。我沒有這樣做,我可以因此背上對葉兒乾媽一輩子的愧疚,我可以明天就去給葉兒乾媽真誠的道歉,可是,現在不可以。我的眼裡全是葉兒乾媽和年幹部那骯髒的觸目驚心的光身子。我只是呆愣了一霎,毅然走了。那種決絕,多年以後,每每想起,仍感到心口扎痛。我無法想象葉兒乾媽當時心中的那種痛楚。走出幾步,我拔腿便跑,一口氣跑到了山尖上。我目送夕陽依依落山,迎接月兒高掛天空,夕陽塗抹下的山川壯麗非凡,百年前,馬正天為我家築起的土城,雖被一夥又一夥臂戴紅袖章口號連天的人破壞過多少次,但氣勢仍在,三面緊捱馬蓮河,一面接在高山腿上,咋看咋都是一處兇險之地;送走太陽,迎來月亮,放眼望去,銀白的月光披滿黝黑的城頭,四周的高山明顯要高於城頭不知多少倍,但天地間,只剩得一座孤城,威威赫赫,鎮守一方。一座城給我的先輩,還有遠近的鄉鄰,帶來了無盡的安全,卻給我爺爺到我這一代的三代人帶來了無窮的災難。其實,我爺爺只是用這座城帶領家人和鄉鄰躲過土匪,到我爹手裡,解放了,再也沒用過,我只是到裡面玩過,捉過貓貓藏,仿照電影打過幾次仗。我打別人,別人也打過我,使用很小的土塊打的,落在身上一點也不疼,雙方都沒有傷亡,說到底,都是玩的,日本鬼子,黑狗子,國民黨兵,輪流當,從來沒有把誰給固定了。

我無法認識這個世界,我與這個世界隔了一堵牆,我與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隔了一堵牆,原來,我與奶奶相依為命,可她死了,我又與爺爺相依為命,但,這只是無奈的選擇,爺爺自己與世界,與他人格格不入,怎麼可能跟我心靈相通呢。我與葉兒乾媽在心靈上有貼近之感,起因當然在於她可以源源不斷地給我提供甜嘴的糖,後來,我一直用她做藍本復原我沒有任何記憶的媽媽的形象,每逢此時,一種遙遠的溫暖便會瀰漫身心內外,可現在這條路也斷了,我品嚐到了,她的糖,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