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生活在地球的表面;再比如,創世在六天裡完成。由此帶來的後果是,我們有可能遇到好幾種不同的知識。我們曾經以為,全球化會促使人類具有同樣的思維方式。但結果恰恰相反:全球化造成人類共同經驗的分裂。
卡里埃爾?說到這種多樣狀況,以及人人不惜代價地從中擠出一條路,我偶爾會想到印度神族,包括三千六百個主神和不計其數的次神。儘管分散,但還是有一些大神為全體印度人所信奉。為什麼?在印度,存在著一種烏龜的視點。把一隻烏龜放在地上,讓四爪高出龜殼。人站到作為毗溼奴的化身之一的烏龜背上,從環繞四周的三千六百個神靈中選擇特別對自己說話的神。人生的道路就這樣開闢了。
被過濾者的報復(2)
在我看來,我們在網上可能開啟的個人道路與此相似。每個印度人都有自己的保護神。然而,全體印度人又參與同一信仰團體。我再回來講過濾的問題。我們全都受著過濾的教育,這種過濾早在我們之前就已完成。正如你所說,這是一切文化的本質。不過,置疑這樣的過濾並非想當然地被禁止,我們也不會放棄置疑。舉個例子。在我看來,除了蘭波和波德萊爾以外,最偉大的法蘭西詩人均默默無聞。他們是十七世紀初那些猥褻而矯作風雅的巴洛克詩人們。布瓦洛和其他古典詩人曾對他們施加了致命的打擊。他們的名字是讓·德·拉塞佩德、讓—巴普蒂斯特·夏西涅、克洛德·霍皮、皮埃爾·德·馬爾波夫。 我有時會背誦他們的詩,但這些詩人的作品只有古本,也就是他們在世時的版本,非常罕見,極其昂貴。這些詩幾乎沒有再版。我堅信他們屬於最偉大的法蘭西詩人之列,遠遠超過拉馬丁、阿爾弗雷德·繆塞,儘管後兩位的作品作為法語詩歌典範而暢銷不衰。繆塞留下了十四部作品,有一天,我很高興地得知阿爾弗雷德·雅裡稱之為十四次的無能。
我們的歷史沒有凝滯。沒有什麼比歷史更活生生。我想把話題再扯遠一點。在把埃德蒙·羅斯丹的《西哈諾·德·貝熱拉克》改編成電影時,我和讓—保爾·拉普諾想突出羅珊娜的形象,這個人物在原作中不太起眼。我自得其樂地重講這個故事,稱之為一個女人的故事。怎麼搞的,一個女人的故事?是呀,一個女人找到了理想的男人,他英俊、聰明、高貴,只有一個缺點:他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羅珊娜尤其欣賞當時的詩人。為了讓女演員安娜·布羅歇熟悉角色,也就是一個初到巴黎的聰慧敏感的外省女子,我給了她這些被遺忘的詩人們的原版詩作。她非常喜歡,我們甚至還在阿維尼翁戲劇節上一起做了朗誦表演。因此,還是有可能讓那些受到不公正評判的死者復活,即便只是短暫的時刻。
我說的是死者,真正意義的死者。我們還應記住,在這些詩人中,有的就在十七世紀被燒死在格列夫廣場,因為他們是自由思想者、反叛者,往往還是同性戀者,並永遠桀驁不遜。雅克·肖松是一個例子,之後還有克洛德·伯蒂。伯蒂寫過一首十四行詩,紀念他的這位1661年因*罪和自由放縱罪而被燒死的朋友。劊子手給死刑犯人換上一件用硫磺浸透的襯衣,這樣火焰就能迅速燃開,窒息犯人。克洛德·伯蒂的十四行詩是這麼開篇的:“朋友們,他們燒死了可憐的肖松。”他描繪了可怕的酷刑,在最後影射燃燒的硫磺襯衣,這麼寫道:“他終於死了,正如他曾經活著,/ 這淘氣鬼,一邊還把屁股現給所有人看。”
克洛德·伯蒂兩年後也被燒死。很少人知道這些事。那是高乃依和莫里哀享受巨大成功的年代,是修建凡爾賽宮的年代,是我們的“偉大的世紀”。這也是另一種形式的過濾:燒死一些人。所幸的是——感謝珍本收藏者——十九世紀末的珍本收藏家弗雷德裡克·拉謝弗爾對這些詩人情有獨鍾,重版他們的作品。發行量很小。多虧了他,我們今天還能讀到這些詩人的詩。
艾柯?你講到被人遺忘的法國巴洛克詩人。在二十世紀上半葉,義大利教學大綱裡幾乎看不見義大利巴洛克詩人,因為那被視為頹廢時期。在我的那個年代,我們在大學而不是中學聽革新派教授們的課,重新發現巴洛克藝術,我的小說《昨日之島》就取材於那個時期,深受其影響。我們也著手重新審視中世紀,這在十九世紀下半葉就已開始。我曾研究過中世紀美學。當時有兩三位學者投身於這一崇高的研究,但知識分子階層始終對中世紀持有反感態度,你得堅持不懈才行。不過,你們沒有發現巴洛克時期而我們發現了巴洛克時期,也許還源於如下的事實:法國在建築方面沒有經歷真正的巴洛克時期。十七世紀的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