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恨他。
我一日日長大,不再與他親近,說話的時候用“朕”,稱呼他為“攝政王”。
我要在我與他之間,劃下一條分明的界線,就像涇河與渭河。
涇渭分明。
他偶爾也會長久的凝視我,直到我咄咄逼人的目光逼退他,他才會垂下眼簾。我們之間漸漸無話可說,我語帶雙關,常常的譏諷他。
他並不生氣,只是悵然若失。
其實我能見到他的時候並不多,因為他很忙,他是攝政王,整個朝廷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把持在他手上。全部的文武百官討好他,權力、威望、金錢……包括那本該屬於我的江山萬民,一切的一切都歸了他。
而我,什麼都沒有。
甚至連母后,我唯一的親人,其實都是偏向他的。
我心中有一把火,幽暗無聲的綿綿燃著,我知道那遲早會熊熊烈烈的焚燒起來,把一切都焚燒殆盡。
我在每一件事情上都與他過不去,與他一爭高下。
圍獵的時候我拼命一樣搶先,最後卻摔下馬去,而他只是勒馬立在遠處,看著我被內官們簇擁著扶起。
每輸在他手下一次,我就更恨他一分。
我一定要贏,一定要贏!
我跪在奉先殿,對著先帝的畫像默默起誓。
我是先帝唯一的兒子,最鍾愛的兒子,我是先帝的繼承人,我繼續的不僅是先帝的血脈,還有最尊貴無上的地位。
我是這個天下的統治者。
這世上,不應該有任何人比我更強。
他的目光越來越像水,不帶溫度,深不可測。
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十餘年了,朝野上下都習慣了他的統治,他在靜福宮偏殿與內閣大臣們議事,所有的政令,悉出自那間偏殿。他的手令被稱為“敕”,蓋上我的玉璽,就是旨。
人們漸漸遺忘這個天下真正的主人。
我越來越憎恨他,我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這種憎恨。
我甚至憎恨母后,因為在她身上,我甚至能覺察到他的氣息。我不知道那是否是真,還是我歇斯底里的幻覺。
直到我十二歲那年,他生了一場大病。
因為他新生的兒子,唯一的兒子,猝死在襁褓。
那個嬰兒才生下來三天,就突然暴病夭折。
嬰兒的母親——他的側妃因此而崩潰,最後瘋了,墜樓而死。
而他病了很久,一直沒有進宮。
這件事情對他一定是很大的打擊,因為他一直沒有娶正妃,而幾位侍妾,也並沒有替他生下任何子嗣。
當他新娶的側妃,給他生下這個兒子時,我想,他應該是十分歡喜的。
可是,他也只不過歡喜了廖廖三天。
人生就是這樣殘忍。
攝政王病致不能理事,母后暫時垂簾理政,傳旨給太傅,叫我學習聽政。
在御書房裡我第一次開啟奏摺,陌生而熟悉的字句,工筆小楷,書寫的那樣工整,每個字從眼前掠過,我突然覺得興奮,這就是權力。
我看得很認真,近乎貪孌,身體裡某個地方有一種奇異的蠢蠢欲動。
這就是權力。
我一直渴望,能夠籍由而擊敗他的權力。
我不知道那日母后在那裡站了有多久,直到我看見她。
我怔了一下,放下奏摺然後行禮。
她伸出手,讓我起來,她的手很涼,按在我的手腕上。
我聽到她說。
棣兒,母后絕不會容旁人奪走你的東西。
她身上有清涼好聞的香氣,幽幽脈脈沁入鼻端,是她殿中常用的百合香。她摟著我,就像小時候一樣,那樣摟著我。
而我們母子,就像從不曾分離。
我心突然一鬆,不知是悲是喜。
這一剎那我們母子如此接近,我腦海中靈光一閃,突然明白過來,明白母后做了什麼。
母后,她依舊那樣美麗,就像是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
我心下一片茫然若失。
就像是攝政王,偶然凝視我的那種目光。
總像是看著什麼,明明觸手可及,但永遠無法擁有的東西。
攝政王病了足足有大半年,一直纏綿病榻,不見起色。
直到北荻來犯。
邊境告急。
舉朝震驚,措手不及。
第二日是大朝日,我沒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