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光大師回到寺中,又去診視瞭如霜傷勢,親來向豫親王道:“女居士本來中氣不足,此次外傷甚重,傷口紅腫,又有發熱之勢,怕是大有兇險。”
如霜自那日後,一直昏迷未醒。每日高熱不退,如此一連數日,連藥汁都灌不下去了,眼睜睜看著無救,張悅諸人只得悄悄預備後事。誰知又過了幾日,如霜竟奇蹟般退了高燒。智光大師甚是意外,試著開了幾個方子,果然漸漸調養起來。只是如霜自昏迷中甦醒後,竟似喪了心智一般,只道:“這是何處?你們快快送我回家去。”
第二十章,初聽中夜入梧桐(4)
宮人見她如此,小心翼翼道:“娘娘,您是在這裡養病,等病好了,就可以回宮去了。”
如霜道:“娘娘?你如何這般稱呼我?讓我去宮中作甚?”
如此顛三倒四,說是神智全失,卻又知道自己身世來歷,但對這年來種種事故,慕氏抄家滅族、她自己入宮、冊妃、廢妃……皆像是抹去的乾乾淨淨,只知道自己乃是慕家的女兒,所以時常吵鬧,要回家去。
張悅不敢造次,稟明瞭豫親王再請了智光大師來診視,智光大師向如霜問了半晌話,方才去向豫親王道:“王爺,娘娘是頭部外傷過重,怕是患了失魂症。”
“失魂症?”
“前朝藥書上有載,濟州庶民王某,伐木時頭部為樹枝重擊,雖然醒來,但數十年間記憶全無,只記得幼時種種事。人皆怪之曰‘失魂’。這失魂症的症狀,與女居士目前的症狀,倒是甚為相似。”
豫親王聽得此言,雖是前所未聞的罕見之症,只問:“可有法可醫?”
智光大師道:“此症貧僧亦是首見,此病非經脈之症,若非神力,凡藥只怕無靈。”
豫親王嘆息道:“所謂天命如此。”
智光大師合什唸佛號:“前世因,今世果。女居士業障重重,得此結果,亦非不幸。”
豫親王想著此事,應該遣人稟告皇帝,種種細微之處,還得由自己執筆,於是先行去修篁館探視。
初進館門,只見幽篁遍地,透過竹影,只見如霜獨坐窗下,托腮望著山石間出神,她病體漸復,容貌雖遠不及從前美豔,仍帶了幾分憔悴之色。卻素顏青鬢,作女兒家妝束。豫親王想起數次見如霜,在宮中時皆是濃妝盛容,後來幾次又是困病掙扎,形容失常。現在她這般素衣淨容,如尋常大家世族的小女兒,倒似換了個人似的。
宮人捧得藥來,遠遠看見豫親王帶著多順進了院中,忙忙道:“小姐,豫王爺來了。”
如霜自甦醒後,只准人稱呼自己為“慕小姐”,張悅諸人怕忤了她的意思,又惹得她犯病,於是只好稱她“小姐”。如霜聽見宮人如此說,抬起眼來,果然看見滿庭翠竹間,有一青衫男子負手而立,丰采俊朗,其神如玉。她站起來隔窗襝衽為禮,聲音猶帶幾分怯意:“見過王爺。”自病後她嗓音已愈,聽起來溫婉柔美,然後依著未嫁女子的規矩,隨手執起白紈扇,遮去自己的半邊面容。只是靜默垂首,如同見著父兄的模樣。
豫親王見她施禮,嬌怯怯一種女兒行態,彷彿仍是數年前那慕氏的掌中明珠,想起智光大師所言,這年來記憶全失,於她而言,亦非不幸。心下不由得唏噓感概。
冷月如霜第六部分
第二十一章,瀋水煙消深院悄(1)
豫親王將如霜的病症細細寫了一封疏折,遣人送到上苑皇帝處。旋即皇帝亦有書信回覆,信中並未提及慕氏,只是囑他好好養病,更附送了幾道摺子,御批只是“與豫王細覽”。
原來睿王率著大軍,一路擾民,終於在本月初六到了繁州,大軍駐紮下來,繁州都督李延前往大帳謁見睿王,不知因何事惹怒了睿王,竟被睿王命人拖出帳外一頓軍棍打殺。繁州本地駐軍差點激起了譁變,幸得睿王帳下一名副將接獲諜報,密稟了睿王,睿王便命三軍合圍,將本地駐軍一萬五千人全都繳了兵械。還沒有見著屺爾戊大軍的面,反倒先把自己人俘虜了一萬五千之眾。
豫王將這幾道奏摺看得數遍,每看一遍,眉頭便皺得更深一分。早已經是夜深,多順數次進來,不敢催他安歇,只是端茶遞水,豫親王最後終於闔上奏摺,命多順熄了燈,這才睡了。
雖然睡下了,但還惦記著朝中偌多政務,心思冗雜,一時倒也睡不著。耳畔是風雨之聲,只覺萬籟俱寂,唯有雨滴梧桐,清冷蕭瑟。正是前人詞中所言:“夜深風竹敲秋韻。”這樣半睡半醒,他每到夜間總是低燒不退,睡在榻上漸漸又發起燒來,朦朧只覺案上那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