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高得她自己都發覺失態,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放低了聲音說:“娘也看出他是個有血性、講義氣的?”
“這一說,你也看出來了。可惜——”李婆婆沒有再說下去。
做女兒的懂她未說出口的話,可惜洪鈞有了妻室,而她又不肯做偏房。話頭已接上了,此時不說,更待何時?藹如便從容問道:“娘,你還記得不記得跟我說過一句話:人生在世,不是圖名,就是圖利;如果兩樣都落空,就是自己對不起自己?”
“怎麼不記得!”
“原來娘記得!那就好說了。我倒要請問你老人家,像我圖名怎麼個圖法?”
一句話將李婆婆問住了,“我亦不過隨口一句,作個譬仿。”她說:“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的人,談得到什麼名?”
“娘,你說話不算話,賴皮!”
聽她這撒嬌的口吻,李婆婆啼笑皆非,門外卻“噗哧”一聲,忍俊不禁地在笑。
母女倆都聽出來了,是小王媽的聲音。藹如先當她有意“聽壁腳”,轉念一想,正好拉她作個幫手,便即喊道:“小王媽,你進來!”
小王媽看看躲不過,提著一塊抹布,帶著一臉窘笑,推門而入,不等她母女開口,先自表白:“我剛好在抹窗子,聽見——”
“好了!”藹如搖著手打斷她的話,“沒有人說你在偷聽什麼,而且也不怕偷聽。”
“原是。”小王媽一面回答,一面抹桌子。
看她在做事,藹如便先拿她丟開,轉臉向李婆婆說道:“娘,我不知道想過多少遍了,圖利容易圖名難!如今積蓄雖不多,想來供養你老人家下半輩子總夠了?”
“話不是這麼說。我總想有個半子之靠。光是吃老本,不說坐吃山空,就算吃不窮,悽悽涼涼的,也沒有什麼味道。”
這幾句話,未在藹如計算之中;而說來卻是老年人情理之中必有的想法。她覺得不能推卻、也不能閃避,細想了一下,這樣答說:“我又不是生來做尼姑的命!只要娘讓我辦一件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我家的姓的事,以後我聽娘作主就是。”
“這就沒話說了!”小王媽插嘴幫腔,“婆婆一定答允的。”
李婆婆沒有理她,平靜地說道:“你且說來看!”
“我要幫一個人的忙!幫這個人‘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也替我揚一揚眉,吐一吐氣!”
李婆婆和小王媽的表情都沒有什麼變化,彷彿早就意料到她會這麼說。
“你怎麼揚眉,怎麼吐氣?”李婆婆用很冷靜的聲音答說:“他就是中了狀元,不見得你就是狀元娘子!”
“正為的不是我,人家才會佩服。”藹如答得很快,“為了想做狀元娘子,去造就一個狀元出來,無非為的自己,這是私心!沒有什麼了不起。”
“你的口氣倒真不小!”李婆婆忽然笑了,“狀元!談何容易?文曲星下凡,百神呵護;皇帝都沒有一定把握,說能造就哪個中狀元。你就敢說這話了?”
“我沒有說一定可以造就他中狀元,原是娘這麼說,我才以話答話,作個譬仿。不過,幫他圖個兩榜出身,我是有把握的。”藹如怕自己的話說得狂了,又惹母親起反感,所以緊接著補了一句:“他的筆下、人品,原就是一定能中進士的。不過要讓他肯下苦功,肯上進而已。”
“那麼,你打算怎麼個幫他的忙?”
當著小王媽的面,藹如不願明說;而談到緊要關節上,卻又不能不說,想了好半天,總算想到了一句小王媽不懂,而愛聽崑腔的李婆婆一定會懂的話。
“娘總聽過‘繡襦記’?”
李婆婆自然聽過,知道藹如是拿李亞仙資助鄭元和的故事,表示要接濟洪鈞。提到這一層,她覺得不能隨便許諾,因而保持著沉默。
藹如不怕她母親反對,因為她自信能夠說服。就怕她母親沉默,說不進話去。為了打破僵局,她向小王媽問道:“你看洪三爺為人怎麼樣?”
“她自然說他好!”李婆婆插進來說,“阿培要人家照應,哪會不好?”
這話出於李婆婆之口,格外有諷刺的意味。因為當時她從成山回來,正逢洪鈞大醉,初次留宿望海閣的那天,小王媽對洪鈞並不見得恭維;如今要說他是怎麼、怎麼好,豈非前後不符。
小王媽自然能辨別她話中的味道,不便多說,但也不能不說,“洪三爺的為人,大家都看得出來的。”她說,“行得好心有好報!只看他待萬大爺的義氣,將來不會不好。不然,世界上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