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子底部並不平坦,似乎鋪滿了細細的鵝卵石,往兩邊走走,奇怪的是這池子比方才看到的要大,而且似乎大很多,從水邊,水面冒出的石頭間冒出來的桃枝密密地綴滿了花,水波輕動,又把落下的花瓣往遠處推去。我伸手拉了拉浴衣的前襟,朝石頭多的地方走過去,想找個地方靠一靠,總不能這樣直僵僵地在水中間站一晚上吧?光線很暗,院子四周迴廊上懸著的燈籠微弱的光隨著風動忽明忽暗,張桃不知哪裡去了,除了輕輕的水聲,此處靜得令人發慌。我一緊張,腳下一滑我整個人撲到水裡。
準確地說,是撲到了水裡的一個人的身上。
水裡……的人?
饒是看見多了不合理事件的我也不免頭皮發麻。
……更何況……水裡的人長長的手臂順勢就纏住了我的腰……
我大驚之下撲騰起來,那人卻拉著我一下子露出了水面。
抹了把臉上的水,勉強站穩,剛才的人正捂著肚子扶石頭:“你個不識好歹的……早知道就淹死你算了……居然踢我……”
這把聲音……
“綾人?”我把溼透了的頭髮從眼前撥開,“你在這裡幹什麼?”
“除唸啊。張桃沒有告訴你?”綾人扒在石頭上,一片片撿粘在了身上的花瓣,“我試過了,怎麼樣都打不開那個場,不來泡一下不行啊,看來阿晶可是很嬌貴的。”
慢著。
“阿……晶?”我有點厭惡地重複那個名字。
“怎麼?”綾人靠著石頭坐回水裡,“你找藤堂悠一,我找千代晶,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我一下子噎住了。
是啊。
千代晶。
千代晶就是藤堂悠一,藤堂悠一就是千代晶。
他們在同一個人身上被表現出來,卻又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我找這個他,你找那個他。
恰巧走在同一條路上罷了。
是誰……
究竟是誰,是誰對我說過了呢?
世界在每個人眼睛裡,都是呈現不同形態的。
我們所相信的一切,不過是自己所能看到的,摸到的,聽到的,如此而已。
我們所認識的人,也不過是我們能接觸到的,感受到的,有過交流的那樣子而已。
又有誰知道,那是不是真實的樣子呢?
我往旁邊挪了挪,找了個水淺的地方也挨著石頭坐了下來。搖晃的光影之中可以看到水面下手指長的紅魚緩緩擺尾遊動,三兩成群,身後曳著細小的黑色文字,箏尾一般悠然拉開,一晃一晃地就遊遠了。眯起眼睛去看,卻又認不出那是些什麼字,只是依稀覺得很小的時候,在家裡的古老藏書上見過這樣的文字,詠唱一樣行雲流水地爬滿了紙張。
山田醫生說,那是訣。
訣是一種“語言”,只有當它被說出來或寫出來的時候,才會產生“效用”。
“你看。”我伸出手指去逗弄拖著一溜文字的小魚,小魚吃了一驚,迅速從我指間溜走了。“綾人你看。”
綾人側過身,漫不經心地看了看我手指的地方,問:“看什麼?”
我愣了愣,低頭看水裡顏色鮮豔的紅色小魚,仍舊拖曳著文字來回穿梭,繞著綾人轉了兩轉,又遊開。綾人順著我的目光沿著勢頭逡巡了一週,又不明所以地看著我:“看什麼啊?”
“不。”我搖搖頭,“沒什麼。”
世界在每個人眼睛裡。
果然——都是非常不同的吧。
看見了的,就很自然地去相信。
看不見的,無論如何都有人懷疑。
妄想無效。
口說無憑。
{03}
一直記得,大約是6歲左右的時候吧,不知名的一家三口從鄉下到城裡去,天晚了在市郊找不到可以住宿的便宜旅社,不巧天又下起雨,帶著個孩子的年輕夫婦請求留宿一晚。藤堂家在市郊的莊園非常大,空置的客房並不難找,家裡有自己的保鏢,安全也有一定的保證,看著羸弱的一家三口,也沒多想就答應了。
管家領著他們去吃晚飯的時候,我在走廊裡遠遠地看了幾眼,大概是從鄉下來的關係,一家三口帶的東西並不多,穿的也是灰撲撲的外衣。在這並不怎麼冷的天氣裡,父母和他們帶著的孩子都穿得非常多,甚至還有一件寬大得有點彆扭的大罩衫,連著同樣舊舊的兜帽,就連進了屋也沒拿下來過。穿過走廊到客廳前面的小玄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