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變了。那些提籠架鳥的旗人不見了,那些曾經懶洋洋的城門洞下曬太陽的京營也總算有了點當兵的樣子。雖然能看到一些當兵的打著長長的哈欠,或許是大煙癮發作。但是能夠真正緊張起來應對當前的危局,總不能說是壞事。
不過曾國藩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不知道這種表面上的振奮能夠維持多久。八旗的戰鬥力實在不值得恭維,至於綠營兵們的戰鬥力麼,如果綠營真的能戰,曾國藩也不用費盡心思組建湘軍了。至於京營麼,理論上應該是最精銳的部隊。不過他們就沒出過北京城,所以能否真的派上用場,只有天知道。
馬車駛過京城的街道,除了塵土與便溺的氣味依舊,剩下的就是蕭條的感覺。街上行人稀少,店鋪前面門可羅雀。不少店鋪乾脆就關門大吉。至於是因為沒有客人,或者是因為收稅收的太狠,這就不是曾國藩能夠知道的事情。
曾國藩的上千衛隊被攔在京城外,只有官員引著他前往皇城。隨便聊了兩句,曾國藩就確定前來引路的是旗人出身的官員。因為他的名字叫額圖海。
副總兵額圖海大人腰圍粗壯,腦袋油光發亮。用鄙視的眼光看著曾國藩,額圖海副總兵先把那幫從京城逃竄的漢人官員大罵了一番。面對這指桑罵槐的態度,曾國藩根本不為所動。滿清的制度在快速崩潰,曾國藩比誰都清楚。至少在淮北當地,官員們已經開始快速武人化。從安徽巡撫江忠源開始,安徽當下所有官員基本都是武人出身。經過一系列戰場上的失敗之後,文人官員逃跑了十之五六。剩下的這些在淮軍與湘軍的反撲時一度去了淮南,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失蹤幾十上百的人再正常不過。特別是那幫官員還帶著太多從當地搜刮到的財物。
但是額圖海副總兵看來並不在乎這些極為現實的問題,他罵完了這幫逃走的京官,有大聲說道:“曾大人,你覺得剩下的漢人官員可靠麼?”
曾國藩面不改色的說道:“國難之時還能留到現在,還有什麼不可靠的?”
額圖海搖搖頭,“我是說他們打仗可靠麼?”
面對這樣的質詢,曾國藩的眉頭終於忍不住皺了皺。
而額圖海一點都不在乎曾國藩的態度,他大聲說道:“人說滿人不過萬,過萬不可敵。這等時候,還得靠我們老滿人才行啊!”
曾國藩久歷官場,各種人性的大暴漏看得實在是不要太多。這位額圖海副總兵的官職其實不算什麼,以前更沒聽說過有這一號。此時就這麼一個籍籍無名之輩前來接曾國藩,加上額圖海重點強調的“漢人指望不上”的發言,曾國藩能夠確定,現在的京城裡頭旗人勢力已經完全壓倒了漢人。
滿清的統治者是旗人出身,旗人在中國人口中比例很低,所以滿清格外的要用旗人壓制漢人。滿清官制中的中央政府官員有“官缺”,分為“滿缺、蒙古缺、漢軍缺、漢缺”,原則上官缺由本族人擔任,實際卻是滿缺不能任漢人,漢缺則旗人當然可以擔任。重要部門及職務的官缺,滿缺佔大多數。八旗之人不及漢人百分之一,八旗之京官多於漢人數倍。
這位額圖海副總兵所說漢人京官開始大量逃跑,眼下的京城裡頭到底還能剩下多少漢人官員呢?曾國藩感覺非常不樂觀。至於朝廷召見曾國藩,想來是要重用,至少會非常重視曾國藩的意見。這種重用大概就是額圖海副總兵敢“敲打”曾國藩的根本原因。
一個小小的副總兵竟然敢“敲打”曾國藩,從道理上看十分荒謬。但是從制度上,這個到還真的不是什麼不能理解的事情。滿清這個朝代就是旗人的利益至上的朝代。所有的看似溫和的政策只是滿清為了收買人心而已。滿人用言語稍微敲打一下漢人官員,那也就敲打了。漢人官員是不可能用這個“不敬”的罪名來懲處旗人滴。因為旗人是皇帝的奴才,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曾國藩認為這有兩種可能,一個自然是滿清官員的本能反應。在漢人軍隊紛紛崩潰瓦解的時候,理論上應該成為軍隊主力的八旗即將承擔起當年組建八旗的本意,負責打仗。八旗軍此時心中極為不安,所以用這方式發洩一下心中的壓力。
另外一種,就可能使朝廷裡頭某些官員對此時朝廷準備重用曾國藩不滿,額圖海無疑就是這個派系的成員之一。
運起涵養的功夫,曾國藩彷彿完全沒有聽到這些會影響他心情的話。額圖海副總兵自己說了一通之後,見曾國藩完全不理不睬,他雖然敢說這些,卻也只是敢說而已。讓他拽住曾國藩質問,他還是不敢的。說完了這些話之後,他也只能閉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