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稍微瀏覽過報紙,但仍無法減輕內心的憂慮。那是一件對他很重要的事,因為它就在幾天前發生在自己周遭。
三天前的晚上,一位叫做魯耶爾·賽迪的老人被殺,犯人仍在逃,事情的來龍去脈尙未明朗。被害者六十六歲,是個溫厚篤實的人,在社交圈具有相當地位與名聲,絕對不會是引人怨恨而招來殺機的人。事發地點在主教堂附近的“亞爾薩斯獨立沙龍”,那是一間具有悠久歷史的會員制俱樂部,羅蘭德除了是其中的會員外,同時也是該沙龍僱用的兩名法律顧問之一。事發的翌日清晨,羅蘭德接到沙龍員工的電話得知此事。他憂心忡忡地趕到沙龍,警察早已在那等候,準備展開調查。根據警方的說明,在尙未確定犯人身份的情況下,昨晚出入沙龍的人皆被視為嫌疑犯。因此,於公於私,羅蘭德都無法置身事外,他必須以律師身份代表沙龍,與眾多警察周旋。
羅蘭德在接受訊問的同時,也向警方打探各項相關詳情,但得到的情報卻微乎其微。因為警方的說明沒有重點又不得要領,實際上,他們對魯耶爾何以引來殺身之禍也百思不解。因此,今天早上羅蘭德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翻開報紙,但警方的搜查似乎依舊毫無進展,報紙上根本沒有任何更新的情報。
羅蘭德居住的公寓離史特拉斯堡車站很近,而他即將會晤的安傑姆助理檢察官昨晚下榻的旅館就在聖母院大教堂附近。安傑姆沒有選擇車站廣場前的眾多四星級豪華旅館,而是決定住在洋溢古典氛圍、價格低廉又幹淨的旅館。
這位優秀的助理檢察官是羅蘭德父親的得意門生,以優秀成績自大學畢業後,旋即進入法律界工作。羅蘭德的父親死後,安傑姆便將當時在巴黎讀書的羅蘭德當成親人照顧,因此,對羅蘭德來說,安傑姆比任何人都值得信賴,也是他最親愛的兄長。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很久,羅蘭德決定散步過去。他穿過了德式木造混凝土住宅區,走向克來伯廣場與葛登堡廣場的方向。他喜歡看著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們,以及人們的不同姿態。
羅蘭德在克來伯廣場遇到一對正在遛狗的老夫婦,那是他家附近經營五金行的鄰居。他停了下來,脫下帽子,禮貌地問候:
“早安,馬畢先生、馬畢夫人。”
“啊,早安。”
“早安,羅蘭德先生,今天真是好天氣。”
馬畢夫婦是一對非常開朗的夫妻,兩人的頭髮都白得有如阿爾卑斯山上的白雪。瘦瘦的馬畢先生曾在戰爭中負傷,右腳微跛。相較之下,馬畢夫人顯得比較豐腴,工作熱心且正直,他們也是典型的亞爾薩斯人。
那隻小型犬輕聲吠叫,羅蘭德也朝那隻梗犬打了聲招呼,它就與它的名字“波特斯”一樣,是隻勇敢的小動物,羅蘭德從小就喜歡動物。
與老夫婦道別後,羅蘭德繼續往前走。
亞爾薩斯的史特拉斯堡位在法國北側,隔萊茵河與德國為鄰,這塊土地與內側的洛林區都曾是德法兩國利己主義之下的犧牲品。基於地理、軍事等眾多因素,兩國間爭端不斷,造成有些土地割讓給德國,有些地方併入法國領土、而居於其上的人們則飽受歸屬屢屢變更的悲慘滋味。
在發生兩次世界大戰的這個世紀裡,亞爾薩斯曾是德國領地,也曾是法國領土,或是從屬其中一國的自治區,身份不斷變更,但可悲的是,亞爾薩斯從來無法成為獨立的亞爾薩斯。
結果,受迫害、被虐待的都是亞爾薩斯人。他們一直為自治而戰,但在兩大國猛烈的合併政策下,亞爾薩斯這塊土地仍是慘遭蹂躪,財富、母語與信仰都被剝奪了,這些人身、物質上的殘害,比起法國的三十年戰爭或許有過之而無不及。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得到解放的亞爾薩斯成為法國領土,政局乍看之下已恢復穩定,但其實多數的亞爾薩斯人內心仍期望能獨立。羅蘭德並非好戰的亞爾薩斯人,但在心底深處,他也以身為這個民族的一分子而自豪。
羅蘭德赴巴黎求學是二十歲的事。一開始,聽到他講亞爾薩斯語的法國友人都不掩輕蔑地嘲笑說:“聽起來真像塞爾特語。”當然,亞爾薩斯語並不屬於塞爾特語系,而是日耳曼語系的方言,而羅蘭德為了得到他們的認同,可說費盡了苦心。然而,就算亞爾薩斯屬於法國領土,但法國人對亞爾薩斯的無知、不解與偏見仍是根深蒂固。羅蘭德曾憤慨地想,既然如此,成為德國領土或許還好得多吧!
對亞爾薩斯與其上的人們來說,所有事物都具有雙重性質。亞爾薩斯這塊土地既屬於德國,也屬於法國;亞爾薩斯人既是德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