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有些擔心,於是蹲身下來想檢視他的情況。
可沒想到,她手才伸出,便被他握住。
黑暗裡,有人輕輕將她擁抱,手臂環在她腰間,只將額頭放到她肩上,聲音模糊:“周滿,借我靠會兒好麼?”
“……”
他的溫度傳遞到她頸間耳廓,周滿還拎著酒罈的手指尖,幾乎立時顫了一下。只是僵得片刻,到底還是放鬆下來,沒有將他推開。
她知道他內心的難處:“這世上本沒有好下的決定,但你已經想好了,不是嗎?”
金不換仍閉著眼:“浪子回頭金不換,可若前面是條不歸路呢?”
周滿靜默,然後道:“那就走到黑,別回頭。”
泥盤街上,燈火已暗;就連雲來街上那不盡的火樹銀花,都因這兩日王宋兩氏緊繃的氣氛而早早熄滅。
長夜宛若海水一般,漫過了整座小劍故城。
一切都悄無聲息,安靜極了。
但在次日清晨,當東方的第一縷光亮刺破黧黑天幕,勾勒出這一座城池陳舊的輪廓時,一面嶄新、黑色的旌旗,被一匹馳過的快馬重重插在泥盤街街口,大風一卷,便被吹起,獵獵招展!
早起的人們,得了訊息,或是推開尚有大水肆虐痕跡的破門,或是從暫時寄身的陋簷下走出,有的身上帶傷,有的衣不蔽體,但竟都相攜著,朝著泥盤街盡頭方向走去。
雲來街上有些醒得早或是要出城辦事的修士,在從朱雀道上經過,看見泥盤街口所插的旌旗和街上人的動靜時,全都一頭霧水,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
怎奈前幾天十餘名金燈閣修士無辜殞命,兇手還沒拿住,尋常修士豈敢再輕易前往泥盤街?
即便有人想去打探,也實在有心無膽。
周滿帶著王恕從病梅館的門裡出來時,已是卯正末,明亮的天光早已灑遍了整條街,也讓街口所插的那一杆旌旗格外醒目。
深黑的底上,只寫著三個筆劃凜冽的大字——
不回頭!
王恕照舊是那身蒼青的舊道衣,站在清晨淡淡的霧氣裡,遠遠看得一眼,便認出那是誰的字跡,不由讚一聲:“好名字。”
周滿卻一撇嘴:“怪,俗!”
她似乎十分嫌棄,然而收回目光時,唇畔還是掛了一抹笑意。
兩人也不多話,並了肩,與街上其他人一般,一道朝著泥盤街盡頭方向走去。
那棟二層的小樓,依舊是昔日模樣。
只不過現在樓前已插著一面與街口相同的黑色旌旗,門口不遠處擺開了幾張長桌,上面擺滿了錢——
但不是銅錢,而是泥錢。
比銅錢稍大,一樣的外圓內方,卻是以黃泥簡單燒製而成,泥色未脫,看上去極為粗糙。
此時金不換手下的餘善等人,全都一臉肅然,站在木桌內忙碌了。
桌前則排起了長隊。
並非泥盤街所有人都來了,也有不少人在夜裡悄然遠去避禍,但還留下的,今日大都來了。
有名牽著稚童的婦人將半塊銀錠放到桌上,接過餘善雙手遞來的一枚泥錢,低頭看看,卻不太明白:“這給我們做什麼?”
餘善眼角微紅,聲音也低,顯然是不久前才哭過,只道:“大家所給,是心意一片,郎君若寫收條借據未免見外,便命我等挖此地黃泥燒製成錢,作為信物。‘不回頭’新立,他日若有幸得存甚而壯大,凡持此錢者,不管散至何處、走到何方,若遇難事,郎君與我等,必傾力以赴、絕不有辭。”
那婦人聽後,無言半晌,然後一笑,只走到一旁,取下稚童頸上的紅繩,將泥錢穿了,系在稚童手上。
周滿與王恕到時,正好看見這一幕。
兩人一個在大水當日殺了金燈閣十數修士,一個在大水退後拖著未愈的病體,開藥寫方救治了半條街,周圍人見了,全都友善地頷首為禮,或者打聲招呼,為他們讓開道。
門口木桌前,則還在繼續:無論來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店老闆還是叫花子,給的是成百靈石,數十金銀,哪怕只是一枚銅板,餘善都是認真鄭重,躬身雙手將泥錢遞出。
周滿用胳膊捅了捅王恕:“我們也去?”
王恕微微一笑:“自然。”
這時金不換正好從裡面出來,站在門口臺階上,微微蹙眉同那下巴頦上留著一撮鬍子的蔡源說著什麼。
周滿一眼就看見他右手裡攥著幾枚泥錢。
兩人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