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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返回到王家莊,端方一直都在想,如果不是撕了兩頁,端方會在“趙潔”的下面寫什麼呢?端方想不出。這是最叫端方傷懷的地方。端方的心思實在不能用一兩句話說清楚。但是,再說不清楚,在她的筆記本上留下一絲一縷的痕跡也好哇。哪怕就留下一個簽名,好歹是個想頭,回首往事的時候也有個落腳的地方。端方沒有。這個機會永遠也不會有了。這麼一想端方不只是對不起趙潔,在自己的這一邊,有了不可挽回的遺憾。端方的遺憾是一支箭,對著端方的心,穿了過去。想起來就是一個洞。

會寫什麼呢?這個下午端方蹲在大槐樹的底下,問樹根旁邊的螞蟻。螞蟻什麼也沒有說,卻越聚越多,越聚越擠,越聚越黑。端方的心思很快就從趙潔的身上轉移到螞蟻的這邊來了。它們把樹根當成了廣場,在廣場上,它們萬頭攢動——似乎得到了什麼緊急通知,集中起來了,組織起來了,正在舉行一場規模浩大的遊行。天這麼熱,它們忙什麼呢,一副群情激憤的樣子?它們很積極,很投入,很亢奮,究竟是為了什麼?天熱得近乎瘋狂,但更瘋狂的還是螞蟻。它們並沒有統一的目標,卻依照固定的線路,排好了隊,一部分從左向右衝,另一部分則從右往左衝,你踩著我,我踩著你,呼嘯而去,又呼嘯而來。端方終於看得膩味了,看了看四周,沒人,當即從褲襠裡掏出傢伙,對準螞蟻的大軍呼啦一下尿了下去。螞蟻窩炸開了,一小撮拼了命地逃,更多的即刻就陷入了汪洋大海。這是真正的汪洋大海,寬闊,無邊,深邃。端方瞄準了那些逃跑的螞蟻,跟蹤追擊,窮追不捨,它們逃到哪裡驚濤駭浪就翻卷到哪裡。端方肌膚無傷,一眨眼的功夫就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場漂亮的殲滅戰。完了,端方看了一眼,抬腿走人。

往哪裡去呢?是個問題了。這麼熱的中午,莊稼人一般都躲在家中,村子裡反而空蕩了,連一個扯扯閒話的人都找不到。端方在大太陽的底下,精力充沛,卻又百無聊賴,只能趿拉著拖鞋,開始晃盪。巷子裡的地面都已經被太陽曬得鬆動了,麵粉一樣的土灰浮在路面上。端方的拖鞋像兩隻馬蹄,一腳下去就塵土飛揚。這個有趣了。端方乾脆赤了腳,提著拖鞋在巷子裡狂奔。巷子太短了,端方就開始折返,來回了四五趟,巷子裡的塵土瀰漫起來,像經歷了千軍萬馬,有了大場面的跡象。端方對自己的行為相當滿意,一頭的汗,是有所成就的喜悅。沒想到三丫的母親孔素貞突然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孔素貞挎著籃子,望著端方,笑眯眯地說:“端方,你蠻會玩的嘛!”端方怔了一下,回過臉來望著孔素貞,滿臉都羞得通紅,再看看地上,遍地都是歪歪扭扭的腳印。是端方的腳印。孔素貞微笑著走開了,巷子裡又一次空了。寥落了。端方再也沒有了興致。望著地上的身影,粗粗短短的,像一個怪物。陽光在洶湧,飛流直下,卻又萬籟俱寂。這是標準的盛夏的中午,寂靜得像額頭上的汗。端方噓了一口氣,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巷子的盡頭,巷子的盡頭是一座水泥橋。水泥板被正午的陽光燒著了,燃起了白色的熱焰。端方無處可去,就在太陽底下用腳拇指寫字,是“趙潔”,還有一個冒號。最終卻抹去了。回過頭,晃來晃去,晃到了合作醫療。

赤腳醫生王興隆倒是在。他這個赤腳醫生反而沒有赤腳,非常地自在,正蹲在地上洗刷鹽水瓶。興隆剛剛睡過一場午覺,左邊的半張臉上還清晰地印有草蓆的紋路。看見端方來了,興隆蠻高興的樣子,抿著嘴笑了,笑起來腮幫子的兩側還有一對幸福的酒窩。他瞄了一眼端方腿上的傷,已經結了一層紫色的痂。看起來不會再有什麼問題了。興隆甩甩手上的水,開啟了櫃子,拿出一隻鹽水瓶,遞到端方的面前。端方不知道興隆讓他喝注射液做什麼,沒有接。興隆的臉色鬼得很,拔掉鹽水瓶的橡膠塞,一串白色的泡沫立即從瓶口噴湧出來了。興隆說:“喝一口。”端方丟掉拖鞋,接過來了,卻是汽水。這太意外了。端方笑著說:“你怎麼會有汽水?”興隆自豪地說:“自己做的。”興隆補充說:“其實很簡單的。先把水燒開,等它涼了,放好檸檬酸,再配上蘇打,就行了。簡單得很。”端方拿著鹽水瓶,慢慢地喝,說:“從哪兒學來的?”興隆說:“部隊上。”興隆慢言慢語地說:“在部隊上做衛生員,看病沒有學會,放槍也沒有學會,做汽水倒學會了。”端方一邊喝,一邊聽,突然打了一個嗝。興隆說:“聽我說端方,晃盪什麼?當兵去!就你這條件,怎麼說也能弄一支步槍玩玩,混好了還能弄一把手槍玩玩。”端方還沒有來得及回話,卻從隔壁聽到了動靜,是口琴的聲音。端方說:“誰呀?”施興隆沒好氣地回答說:“還能是誰?混世魔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