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把每一顆頭顱打得粉碎,在雪地上縮成一團的俄國軍大衣的領邊留下一大攤紅通通的東西。
現在,這支隊伍正由克拉科夫向卡托維茨走去;新的路標上用粗黑的德文字母寫著,就稱作KATTOWITZ。班瑞爾。傑斯特羅麻木地猜想這場長途跋涉很快就要結束了,因為卡托維茨是工礦中心。他大缺少生命力了,寒冷、飢餓和招架不住的疲勞使他太萎靡不振了,以致對於命運怎麼會把他帶到這些熟悉的地方來,也不感到奇怪了。他把越來越差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盯著前面的那個人。他的腿移動著,但雙膝僵直,因為他只怕關節萬一放鬆了,就會彎下去,那麼他就會摔倒,於是腦袋就會被打掉。
在四十個年頭裡這條老路沒大改變。 班瑞爾能預先說出每一個轉彎。他知道,什麼時候另一所農屋或是木頭蓋的教堂會透過細細的、紛飛的幹雪出現。特遣隊正在朝卡托維茨煤礦去嗎?命運還不壞呀!在冬天礦裡要比野外暖和。礦工得吃飽才能幹活。
儘管步行過程中經歷了所有這些苦難,班瑞爾還是感激上帝,他是在這勞工隊伍之中,終於離開了那個戰俘營。他在上次戰爭的經歷也好,他在華沙猶太區中的生活也好,都無法跟他在萊姆斯多夫所看到的情況相比。這個戰俘營並不是真正的戰俘營,那兒沒有兵營,沒有建築物,沒有點名,沒有管理機構;沒有維持秩序的手段,除了對架在崗樓上的機槍和對夜裡耀眼的探照燈所懷的恐懼。全部設施是一片用帶刺的鐵絲網圍起來的露天場地,延伸出去望不到邊,在裡面圈著二十萬快要餓死的人。在東方戰線,“日內瓦公約”並不存在。蘇聯從未在上面簽過字。
德國人無論如何都不準備背這麼大的戰俘包袱。缺乏食物和水的供應。萊姆斯多夫的生活準則是自我儲存,戰俘們在汙穢、惡臭的環境裡為了一點可吃的東西吵得面紅耳赤,大打出手,生了病也沒人過問。死屍亂七八糟地倒在糞土和雪地上。每天在帶刺的鐵絲網外,死人都在一堆堆被焚化,用木材和廢油當燃料。焚屍的火光在晚上照得很遠。集中營臭得就象附近有一家龐大的肉類罐頭廠,就象那裡的動物在進行處理,皮上的毛髮或鬃毛在被燒焦。
德國人十一月進攻莫斯科時的戰俘補足了這支勞工特遣隊的人數。那些在萊姆斯多夫快要死亡的人卻是在夏季戰役中俘獲的。現在他們成了在走動的骷髏,隨時都有倒下的人,不管白天黑夜,遍地都是。在萊姆斯多夫形形色色的恐懼之中,有一件事仍然使傑斯特羅嚇得沒命。他親眼目睹在探照燈外陰暗的夜色中,一小群一小群戰俘餓得發瘋了,在集中營一個個結冰的垃圾堆旁轉來轉去,吃那才倒斃的屍體裡柔軟的內臟。他白天看到過這種殘缺不全的屍體。崗樓看守上計程車兵一發現這些吃人的人,就向他們開槍其他戰俘抓住了他們,就對他們拳打腳踢,結果了他們的性命。可是,在這些人身上,求生的本領超過了人的天性,因此不再有恐懼。吃人肉的是發瘋了的夢遊者,只想填飽肚子的白痴,他們枯竭的腦子裡還剩下足夠的機智在晚上找東西吃,象小狼一樣在陰暗處躲躲藏藏。無論在卡托維茲是什麼前景,班瑞爾。傑斯特羅知道,不可能比萊姆斯多夫更糟。
然而,看來隊伍不是朝卡托維茲進發。前頭的隊伍向左拐了個彎。這樣特遣隊就會朝南到奧斯威辛去,班瑞爾是明白這一點的;可是奧斯威辛要這麼大批的勞動力去幹什麼呢?他少年時代進的經院就在那個地方,那是個只有小製造業的市鎮,孤零零地座落在索拉河和維斯杜拉河匯合的沼澤地帶。它主要是個鐵路聯軌站。那裡沒有重活。在路的轉彎處,他看見一塊寫有黑體字的新箭頭標誌,釘在褪了色的奧斯威辛路標上。德國人在上面用了舊名字。 班瑞爾從自己年輕時就記得這名字,那時奧斯威辛還屬於奧地利。它不僅象德國名字通常聽起來那樣刺耳,而且聽上去甚至不象奧斯威辛了。
第四章
拉賓諾維茨坐著裝滿生活用品的陳舊貨車回來,後面跟著兩輛裝著淡水和柴油的槽車。這就激起了工作熱情,從黃昏一直幹到深夜。猶太人叫著、笑著、唱著,把貨物傳遞到舷梯,傳過甲板,傳下艙口——一袋袋的麵粉和土豆,一網袋一網袋生了蟲的捲心菜和別的沒長好的、疙疙瘩瘩的蔬菜,一捆捆的魚乾以及一箱箱的罐頭食品。衣衫襤樓的土耳其船員把輸油管和輸水管搬到船上,只見這些管子不住地顛簸、跳動著,發出呻吟聲;他們扣下艙口蓋,笨手笨腳地修理著起錨機,盤起繩索,罵天罵地,用錘子敲打,東奔西跑。這艘舊船象是感染到即將啟航所引起的興奮,吱吱嘎嘎地響著,搖搖擺擺,把停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