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的入口處;一對對中產階級輕鬆自在的夫婦走向正廳;還有象一流細水那樣穿過人群的衣飾華麗奪目的上流人物。氣氛活躍,典型的法國語音語調,一張張面龐——也許比往日消瘦了些或蒼白了些——多半是法國人的面龐,而且為數不多的幾個灑脫超群的是徹頭徹尾的純種法國人。尤其是婦女,那些永遠是雍容華貴的巴黎婦女,髮式別緻,濃裝淡抹,在回眸顧盼之際,在轉動赤裸的手臂或發出輕快笑聲之際,處處表現出她們善於顯示自己和取悅他人的藝術。她們有的是伴著穿晚禮眼的法國男人、有的是和德國軍官在一起。在等而下之的人群當中,德國士兵也帶著法國姑娘,她們打扮得花枝招展,容光煥發,象小貓那樣活潑歡快。
也許因為娜塔麗正處於興奮狀態——近在身邊的貝克博士使她的腎上腺素不停地發揮作用——她在突然進入劇院休息室時使她感到目眩的不僅僅是強烈的燈光,而且是使她良心不安的一閃念。她心想:遭到盟國報章和戴高樂廣播嘲弄和痛罵的“通敵者”是些什麼人呢?原來這些人就是。可不是嗎?他們是法國人。他們是人民。他們打敗了。為了打贏上次戰爭,他們曾經血流成河。他們付了二十年的稅,做了他們的政客要求他們做的事情,修築了馬奇諾防線,在德高望重的將軍帶領下走向戰爭。如今德國人佔領了巴黎。好吧!我可不在乎!如果美國人能來拯救我們,那就上上大吉。在此期間,他們在德國人下面繼續按法國人的生活方式生活下去。既然是苦難重重而歡娛很少,這就更應當盡情享受這些歡樂的時刻。這時娜塔麗覺得她有點理解德。尚布倫伯爵夫人了。在和貝克一起穿越人群走向座位時,她體會到有一點不同於一九三七年。在當年,在每次演出歌劇時,觀眾中總有許多猶太面孔。而今天,一張猶太面孔也看不見了。
序曲的頭幾個音符象是掠過豎琴琴絃的清風一樣掠過她的神經,引起了不寒而慄的震顫。由於處在極度緊張狀態,她震顫得更厲害。她試圖全神貫注地傾聽音樂,但聽了幾個小節以後,貝克透露的一點訊息又閃現在她心頭。他們呆在盧爾德的時候,究竟是誰作出徒勞的、帶來不利影響的試探?在她苦苦思索、心事重重的時候,帷幕升起,舞臺上出現了可與昇平歲月裡任何佈景媲美的富麗堂皇的佈景。費加羅和蘇珊娜,兩位都是第一流的歌唱家,立即便進入了他們的聲情並茂的不朽的喜劇情景中去。儘管這扯費加羅的婚禮》演得很出色,但娜塔麗卻未能領略多少。她內心中正在為眼前的困境忐忑不安。
貝克事先預訂了一間比較小的休息室,裡面一張小桌子,以供幕間休息時享用。侍者點頭為禮,以親切的笑容迎接他們。“晚安,夫人,晚安,公使先生。”他敏捷地帶走了“保留席”牌子,接著送上香擯和糖餅。
“順便提一下,”貝克吃著糕點、呷著酒,對那些歌唱家發表了一些頗有見地的評論之後說,“我最近重讀了你叔父的廣播稿。他確實是有先見之明,你瞭解這一點嗎?他在一年前所寫的東西正是今天盟國陣營里人們廣泛議論的東西。亨利。華萊士副總統最近發表一次演說,他說的話很可能是從你叔父的廣播稿裡剽竊來的。削伯納和羅素之流的最高超的思想家也都在說這些話。真奇怪。”
“我近來和盟國陣營可沒什麼接觸。”
“是這樣。嗯,我手裡有那些報道的剪輯。等傑斯特羅博士好一些的時候,他應該看看這些東西。我一直很想發表他的稿子。說真的,所謂必須再加潤飾的說法是根本沒有道理的。這些稿子都是好文章。都是傳世之作,它們顯示出一種美妙的理智的程序。”侍者為他斟酒時,貝克停頓了一下。娜塔麗用嘴唇舔了舔酒。“你認為他現在願意廣播這些稿子嗎?也許在巴黎電臺?說真的,他正欠我這筆債呢。”
“象他現在這樣衰弱,怎能討論這樣的事情。”
“但他的醫生今天告訴我,他在兩三星期後可望復元。他在維多利亞療養院過得還舒服麼?”
“他在各方面都受到最妥善的照顧。”
“那好。我堅持要做到這一點。法蘭福克醫院是一所很不錯的醫院,但我知道他在這兒要愉快些——呀,第一次鈴聲響了,你幾乎還沒碰過你的酒呢。是酒不好嗎?”
娜塔麗一口喝乾了酒說:“酒很好。”
這以後,有如洪流奔騰的美妙音樂在娜塔麗聽來象是賓士在遠方的列車。當歌唱演員在舞。上以各種可笑的偽裝出現、在糾纏不清的誤會中相互戲謔時,各種可怕的可能性相繼在她心頭湧現。又一次,最壞的可能性正在變成現實。 把病人送往